云鬟酥腰第一次在第几章(写的超细的开车过程)

嘉朝承德五年四月。

丞相庄戚被查出犯谋逆罪,证据确凿。照嘉朝律法,理当秋后处斩。然丞相誓死不认罪,底下学子也不信老师会犯错,金銮殿前求情三日,并无用处。

同年五月。

皇帝平日吃斋念佛,念有旧情,庄戚逃于死罪,被关入大理寺天牢,期间不得见外人,太子主审此案

太子性情肃正,颇有青天刚正不阿之态,年纪轻轻,手段了得。

庄夫人是太皇太后看着长大,同皇帝也是兄妹情谊。庄丞相犯事,摘相府匾额,府中之物并未挪动。

六月正中。

庄戚狱中病重,高烧不止,大理寺卿谨遵谕旨,闲杂人等不可入天牢。

太皇太后身子不好,皇上不见庄家人,庄怀菁来东宫四次,被拒三次,后几次的拜贴,太子甚至没打开过。

……

炎炎夏夜青空星,京城乐坊凝水涧,阁楼拐弯处。

领头张妈妈抬手提灯,悄声给东宫太监搭话。

这太监姓李,名正富,是太子派过来的。太子在回心湖画舫,他被留在这里。

李正富面上犹豫,说道:“张妈妈,你也知道太子性子,便连坊中女子都见不着他面,秦姑娘上次藏了攀龙附凤的心思,还没近殿下身便被杖毙,这舞姬一事……”

凝水涧是京城极有名乐坊,涧中女子为清倌,个个身怀一佳技,太子闲暇无事,喜招这家奏乐,李正富专门负责此事。

太子仪表不凡,身份高贵,自有女子倾心,生些不该生的心思,做些惹人怜的小手段。凝水涧出过一次,张妈妈为此还损了一位相貌极佳的乐伶。

这上头贵人,不是青楼女子能肖想的。

张妈妈低声道:“秦簌不知礼数冒犯贵人,是凝水涧过错。此次只消带人进去,若太子生怒,公公便说是凝水涧硬塞的,若殿下允了,那公公立了功,可就是飞黄腾达了。”

李正富迟疑,太子今年刚及弱冠,只忙政事,不说娶妻,就连身边人都没一个,朝中私下议论纷纷,可这位主子仍旧没个动静。

东宫琐碎事都由李正富来安排,皇帝都派人问过他几次,让他挑些人往太子床上送。但太子男女皆不亲近,给他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这种事。

李正富委实为难,此事做也不是,不做也不是。

见他心思动摇,张妈妈赶紧朝后招手,让人领庄怀菁过来。

庄怀菁步履婀娜,轻盈漫步。她带薄绢面纱,柳叶眉如画,有娇纤美感,面容沉静精致,不见慌张之态,似良家女子,眉眼间又有淡淡的酥意。

她身着黑斗篷,遮住窈窕身子,衣襟绣莲花,两丝系带自然垂下。天色微暗,看不清人影。

李正富仔细瞧她,觉她眉目十分面熟,开口便对张妈妈道:“此事为难,咦,这倒是像……”

片刻之后,他倏地一惊,忙跪下道:“奴才狗眼不识人,望庄小姐饶恕。”

……

回心湖中画舫来往,四处皆有靡靡乐调,一艘富丽堂皇的画舫远离中心,慢慢停靠在岸边。暗淡的月光洒在地上,树叶随风轻动。

檀色帷帐用倒金钩挂起,一旁香几上摆嵌绿松石珊瑚盆景,幔帐垂落置地。榆木灯静静燃烧,暖黄灯色洒满大殿。

黄花梨木椅铺着白色软垫,镂雕拐子桃幅纹紫檀木案几上摆几碟清淡小菜,有壶凉酒。

太子面容清俊,单手撑于桌上,闭眼轻歇,另一手微蜷起,修长指尖轻点案几,随声乐之调,似睡非睡。他着一袭淡白长衫,革带佩金鱼袋,紧束劲腰,袖口嵌金丝。

大殿左有两乐伶手持埙、洞箫,右有二人奏古琴,琵琶。

用一扇童子游山围屏隔挡,不见人影,唯有竹篴靡靡,丝乐清悦。

嘉朝太子名程启玉,已逝德仁皇后嫡长子,清隽俊逸,当今圣上最宠爱的儿子。虽寡言少语,性情冷淡,但极好声乐,不近女色,皇帝多有不满,程启玉未曾有变。

他素来洁身自好,没别的不良嗜好,独有一个闻乐看舞,还是一月才一次。

夜色深沉,撩动人心。

庄怀菁远远眺望停岸画舫,收回视线,淡然开口道:“李公公久日未见,太子殿下近来可好?”

张妈妈和别的丫鬟退到庄怀菁身后。

李正富就算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这庄家大小姐会出现在这种风尘之地。

这张妈妈怎么也不早说?李正富额头冒冷汗,“奴才心念庄相爷施饭恩情,并非刻意避着小姐,是太子他、他不许奴才帮您递话。”

庄相爷重病一事他也听说了,李正富倒是有心帮忙,可叛逆通敌又不是寻常小事,自当保命要紧。

庄怀菁垂眸道:“太子可有松口的意思?”

“……并未。”李正富左右四顾,为难了会,最后还是提醒了句,“庄小姐最近还是少些来找殿下好,他脾气当真不是很好。”

太子眼里容不了沙子,至今未给她父亲定罪,不过是怕她母亲忧伤过度,惹太皇太后心伤。

她眸色微浅,薄唇微抿,不知在想些什么。纤长微弯的睫毛如画扇般,面容精致,皓腕纤细白皙,细指攥紧衣襟。

李公公不敢久留,连忙道:“殿下就要回来了,见不到奴才怕是会怀疑,奴才得先走了,这舞姬一事,大小姐还是歇歇心思吧。”

他猫腰退下,庄怀菁站在原地,看他远去。

后面的张妈妈说:“这些阉人素来贪生怕死,以怨报德也不少见,大小姐莫要惹了怒气。”

凝水涧是庄戚私下产业,关系隐秘,半个月前才转到庄怀菁手上。

面纱遮住庄怀菁精致的面庞,漆黑月夜,微风清凉,拂在人身上。庄怀菁身形纤细不少,腰肢轻盈,愈显雪胸。

她没回张妈妈。

张妈妈眼睛偷偷望她,凝水涧中女子众多,皆有媚弱之态,可仔细瞧起来,倒没一个能比得上这位大小姐。

庄怀菁今日下马车时,张妈妈轻搀她的玉手,顿觉纤嫩细滑,柔若无骨般,让她这老妈妈都酥|麻了几分,心想不愧是庄家精心培养的长女。

倒是可惜,这庄大小姐似乎已经破了处子之身。

庄怀菁尚未成婚,张妈妈也只是凭二十多年的经验看出怪异,不敢胡乱揣测。

官家小姐的名节总比她们这些青楼乐坊看得要紧,张妈妈不会自找没趣。

庄怀菁只是垂眸,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庄家从前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落魄。叛逆罪行非小事,谁也不想惹上一身腥,庄怀菁实在不敢相信父亲会做那事。

门可罗雀,人人避之,她也早有所料。

皇上愿放过庄家,实属难得。庄怀菁现在该做的是安安静静,不惹人注意,静等八月中旬大理寺开审。

可时间来不及,她能等得了,庄丞相那边熬不下去。家中幼弟尚小,母亲卧床不起,这事只有庄怀菁能出面。

“李公公是明哲保身的人,太子既然不想见我,他也不会触霉头。”庄怀菁开口,“李公公不会告诉太子今日在这里见过我,张妈妈只当什么都没发生就行。”

“可庄相爷那边……”

庄怀菁道:“只能冒险。”

她捂嘴轻咳两声,发上鎏金蔓草步摇微微晃动。近日来一直忙于各种杂事,她已经许久未好好歇息。

张妈妈上前扶住她:“大小姐注意身子。”

庄怀菁摇摇头道:“无碍,去找临师兄。”

张妈妈犹豫道:“他不可信。”

“无须担心。”

张妈妈只好应是。

临师兄姓陶,名临风,和庄怀菁一同拜在孙长虚孙太傅门下,虚岁二十二。

孙太傅是饱学之士,曾教过当今圣上,后看七岁的庄怀菁得他心意,便也收在门下。他性情怪异,底下学生少之又少,庄怀菁也是一年之后,才发觉自己还有个不知名的师兄。

张妈妈把人送出凝水涧,马车轱辘轴慢慢转动,夜风微凉,红灯笼随风摇动。

马车普普通通,两端缀红色盘长结,车门紧闭,从外看并不显眼。里面摆一四方桌,上有两果盘。

庄怀菁今日出门受凉,咳了好几声,她抬起纤嫩的手,轻揉额心,娥眉微蹙,头痛欲裂。随她来的丫鬟担忧道:“小姐还是明日再找陶先生吧,您这身子骨可不能垮了。”

“父亲的事要紧,”她说,“今日一事,勿要告知母亲。”

母亲重病卧床不起,浑浑噩噩,若让她知道父亲大病一事,恐怕要发生不好的事。而太子果毅坚决,如果被他抓住自己往天牢送人,他也一定不会再放过庄家。

丫鬟欲言又止,庄怀菁轻摇头。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控,1v1双处,无女配

排雷:男主心理极其不健康,有点疯狂,伪装系,狗血梗

不喜勿入,真不骗你

架空历史,别考据,架空历史,勿考据

提前开文orπ求发营养液

感谢基友猫生寂寥的封面~

第2章

漆黑的夏夜深沉,大街之上空无一人,风声簌簌,叶片随风轻舞。天气湿热,似要下雨。

陶临风初来京城不久,住在鱼龙混杂的城南一带,这里管得没别处严。庄怀菁到这时,已经快要到子时。

马车停在一间种有杨树的宅子前,院前台阶干净,马夫下车敲门,院子里的小厮朝外探头,打开漆黑大门。

这小厮名叫靳平,长得有些高大,武功不凡,跟着陶临风。

丫鬟搀扶庄怀菁下了马车。

庄怀菁眉目色淡,黑色斗篷衣的衣角轻动,巧致的耳坠轻轻摇动。

靳平恭敬道:“公子正等着小姐。”

庄怀菁微微颔首,“打扰了。”

靳平将她领进门,绕过影壁,来到大厅。厅前旁摆两盆对称香气四溢的九里香,两幅寓情山水画悬挂正中,厅内两侧摆紫檀木扶手椅,其上坐一清俊男子。

“临师兄。”

陶临风抬起双眸,看向庄怀菁,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朝她轻轻招了招手。 庄怀菁和陶临风差有五岁,自小相识,关系极好。

烛火随风摇动,厅内明明暗暗,陶临风穿件黑衫,搭一外衣,似是刚起不久。

他道:“早先就同你说过,太子认定的事,没那么容易改变。”

庄怀菁微蹙细眉,白皙玉|手拢了拢衣襟,轻步走过去。她在一旁紫檀木扶手椅坐下,丫鬟和小厮留在外面。

她开门见山道:“二皇子近期到不了京城,父亲一事实在等不及,今日去凝水涧,探了探太子的态度。他派人盯着,相府的人不能动,只能前来麻烦师兄。”

陶临风给她倒了杯决明子茶,他手指骨节分明,袖口绣金线莲纹,低奢豪贵。

庄怀菁不知陶临风家世,只约摸听过他家在江南,是富贵人家的子弟,和继母关系不合,离了本家。

厅内六根柱子,檀色帷幔用大金钩悬拦,淡淡月光透过刻鱼纹窗牖,隔扇门敞开,微微凉风吹进来。

“苦茶清热,解解郁气,”陶临风推给她,“太子人是通透的,他知你身份,又认定你父亲有罪,必不想听辩解之词。”

庄怀菁带薄面纱,斗篷衣遮住纤弱的身子,摇摇头,没心思喝茶。

初夏热风闷得人发慌,天上零星几颗,丫鬟和小厮立在门外等候。

她纤手如柔荑,搭在红木桌上,回道:“那些证据可有可无,陈年旧信,推翻容易。父亲性子谨慎,就算真是他写的,也绝不会留下大把柄,可皇上信赖偏宠太子,父亲性命几近掌握在他一人手中,我实在是怕。”

庄丞相被定罪,证据有三,七封与他字迹相同的旧信,当年心腹指认,在庄家搜出的前朝旧物。

庄怀菁捂唇咳了两声,薄纱轻动,单凭这三样还不足以定罪一国之相,最重要的是,皇上不信父亲。

嘉朝历经两朝帝王,前朝被灭不过十八年,先帝强势,皇上生性便弱些,可帝王的疑心终究难测。

陶临风皱眉道:“靳平,熬碗热汤过来。”

靳平听见他的话,转身下去。

“怀菁,你太累了,庄相爷那边我会安排,明日便可派人进去。”

“我不打紧。”庄怀菁揉了揉额头,“今天出来时觉得闷,身子累,回去睡一觉就好了,望师兄帮我托句话父亲,切莫放弃。”

陶临风抿口茶,轻轻颔首。

庄怀菁心中略有疲惫,庄丞相从不让她接触这些不干净的事,这短短几月,着实让她费尽心思。若非在孙家遇过不少事,她怕也抗不下去。

庄夫人大病未愈,庄丞相天牢困身,她为救他们,觍脸求过人,找父亲那帮弟子周旋,能做都做过,庄家大小姐的傲气早就磨没了,庄怀菁只想把人救出来。

陶临风居所不定,在很多地方都有宅子,此处进京,是听了她的事专门过来。

靳平端着红色托盘过来,其上有碗热汤,恭敬道声:“公子,小姐。”

庄怀菁叹声气:“放下吧。”

她面上再怎么冷静,心中却还是不稳的。

靳平把药碗轻轻放下,汤水在碗里微微荡漾,他弯腰退了出去,安安静静。陶临风底下小厮教得好,恭敬有礼,不低于许多世家。

“先喝了。”陶临风开口,“天牢的人不会让庄相爷出事,审案时间未到,只是他得受些苦。”

他比庄怀菁大五岁,沉稳大方,虽是以利为上,却不失为一个好兄长。

庄怀菁拗不过他,抬手轻摘了薄面纱。她的细眉连娟,柔顺长发垂搭柔软削肩,肤色白皙,精致如无瑕白玉,不过下巴有些尖了,薄唇微抿。

庄家有两个庶女,长相平平,独她生得玉软花柔,酥骨天成。京城数一数二的美人中,她最尊贵,只可惜现在庄家落魄了,谁也不敢和她有牵扯。

庄怀菁只抿了两口热汤,当喝过了,陶临风无奈。

“瘦了,”他仔细看她的脸,又道,“庄相爷不会出大事,这我还是敢保证的。”

庄怀菁纤细玉指捏淡白帕子,轻轻擦了擦嘴唇,心中微叹一声。

天牢里的那些人只会保住人命,是痴是傻,是残是废,他们根本不会在乎,庄怀菁整日提心吊胆,不敢在母亲面前露出丝毫不对。

她是家中长女,父亲一直对她寄予厚望,他不希望自己嫁入皇家,早早替她定了门娃娃亲。

可惜对方不是个长命人,八岁便夭折,庄怀菁都没见过他。

庄怀菁今年快有十七,若非出了这档子事,庄家或许还在挑着世家子弟议亲。

世族贵家中爱好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她样样精通,其中乐舞最擅,同太子有个相同喜好,但两人并不相熟。

太子自幼体虚,养在宫外,十八岁才得以回宫。

庄怀菁从未在皇宫内没见过他的面,初次相见时还认错了人。谁成想太子性情竟这般刚正,她自认口齿伶俐,却仍旧被他的咄咄逼人堵得哑口无言。

“师兄的人,最好小心……”

她话还没说完,窗外突然响起滴答雨声,屋瓦淅沥作响。

庄怀菁微微愣怔,扶着方桌站起身来,纤细的身子晕眩片刻,她有些发烧了。

“怀菁?”

她望着屋外说道:“父亲痛风病严重,每逢下雨天都起不来床,今天怎么会突然下起雨来?”

天牢乃关压重犯之地,谁都不会有好待遇。即便陶临风的人能进去,只能解燃眉之急,怕是不敢做得太引人注目,露出马脚。

须得再寻个法子。

连绵雨势逐渐变大,连吹进来的风都夹杂淡淡冷意。

“我得先回去一趟,母亲该着急了。”

陶临风起来扶她,颀长的身子笔直挺拔,道:“我送你出去。”

庄怀菁轻扶额头,低声道:“不用,父亲那事,麻烦师兄了。”

她招丫鬟进来,丫鬟见陶临风轻扶她家小姐,连忙过来接住庄怀菁。

陶临风松了手:“靳平,送庄小姐回去。”

靳平应是,在屋外打开把油纸伞,手里也拿一把。

陶临风轻轻开口道:“怀菁,是师兄无能,实在歉疚。太子后日会去岭南峰灵佛寺,途经后山指路亭,你最好早些去,他带的人不多。”

庄怀菁脚步微顿,手攥紧衣襟,转回头,陶临风却只是嘱咐那丫鬟回去尽快熬药。

……

庄家此时情形特殊,不少人盯着,庄怀菁从偏僻的侧门回到庄家,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立马到了庄夫人屋院。

好端端地怎么下起雨来?母亲又该想多了。

漆黑深夜,雨滴从碧绿的叶片滑落,在地上溅出一片片水花。庄夫人屋子的灯燃得亮,透过雕花隔扇门,丫鬟在门外守着。

庄怀菁边走边解斗篷衣,旁边丫鬟连忙接住。

她身着淡蓝珊瑚整梅襦裙,锁|骨分明,身子白皙柔软,酥腰纤细可握,面容俏艳,眉目紧皱。

吴老大夫正在屋内等候,他拿笔调药方,见庄怀菁来了,起身拱手行礼,压低声音道:“大小姐,夫人心中郁结极深,情形怕是不好,现已入睡,老朽只能尽力。”

她问:“前天不是转好了吗?”

吴老大夫叹口气。

庄怀菁心沉了沉,往后退了两步,手扶着圆桌,头脑微微发晕。

庄夫人病情不定她早就知道,只不过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吴老大夫忙上前替她诊脉,随后写了个方子给下人。

“吉人自有天相,大小姐先回去好好歇息吧。”

庄怀菁扶额咳了一声,“不打紧。”

吴老大夫劝道:“您要是发了病,相府恐怕人人自危。”

她摆手道:“我看看母亲便回去。”

吴大夫劝不了她,只能让下人去熬碗退烧药。

庄怀菁转过绣长寿仙鹤起舞屏风,进了里屋。圆润珠帘轻掀,红木八角桌上摆有刚喝完的药碗,屋里宽敞,有两个丫鬟在伺候,旁边摆几个凳子。

庄夫人身子本不太好,一直随太皇太后吃斋念佛,经庄丞相一事打击,病体发作,只能卧床静养。

她站在珠帘边上,望着那几张凳子,抬头问:“刚才有谁在?”

丫鬟行礼回道: “大少爷歇息去了,苑姑娘与月姑娘刚刚走。”

庄苑和庄月是庄家庶女,庄苑刚十五岁,庄月十六岁,和庄怀菁相差两月。庄家几位姨娘畏葸怯弱,安分守己,是从丫鬟抬上来的,惯不敢争宠,两位小姐也不敢惹事。

“有劳她们,让管家送些东西过去。”庄怀菁轻揉额头,“好生照料夫人。”

作者有话要说: 完结后回来说一声,要是大家看文速度很快,不扣糖的,那就这样吧

因为我发现评论说看不懂的地方,前文都有写过

第3章

庄府四处静悄悄,屋檐脊兽獬豸寓意安康,雨水顺着檐角纹理落下。

庄怀菁还没回屋便倒下了,发起了滚|烫的高烧,屋内丫鬟手忙脚乱,幸而大夫尚在庄家,药也预先熬上。

她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却还是忍着倦意,吩咐大丫鬟归筑在旁伺候。

归筑没让别的丫鬟近庄怀菁身子,只是让人下去端热水,拿干净巾帕。

“小姐安心歇息,”归筑拧干热帕子,跪在脚踏上给她擦汗,“一切有奴婢,不会有人发现的。”

庄怀菁睡了过去,她出了好多汗,雪脯起伏得快,柔白的面颊几乎没有血色。

归筑连忙跑出去让丫鬟请大夫,折|腾了将近半宿,庄怀菁才慢慢好转起来。

但她嘴里仍旧呢喃听不清的话,只有凑近嘴边才能依稀听见,归筑没敢让人发现。

垂下的帘幔遮住屋内的人影,烛光随风摇曳,红木小圆几上的汤药在隐隐冒热气。

庄怀菁胸口闷得慌,快要喘不过气来,陶临风家中发生过什么她其实都明白。

她嘴上不知,不过是怕他不愿意帮庄家。

他如果不想帮,谁也强|迫不了,但他从不骗她。

庄怀菁没有丁点办法忘记自己和那个人的事,也畏惧被相识的熟人发现,尤其是从小相识的陶临风。

她已非完璧之身。

那个男人沉稳安静,性子沉默寡言,事毕之后却会跟她说些常人不知道的事。

陶临风早前便有助人夺位的心思,不可能是其他皇子,他素来喜欢正统,更没那么短视,到最后,也只有高居于东宫的那位。

庄怀菁昏昏沉沉,转醒时已快辰时。昨夜下了场大雨,地上泥泞,回廊边上的假山停几只鸟,湖中红鲤鱼聚成一团,争抢鱼食。

薄纱轻幔遮住阳光,庄怀菁缓缓睁眼,手撑素色锦被,身子有些无力,她慢慢坐起来,脸色仍有虚弱的苍白,但血色已经回来了些。

归筑见人起来,端碗热药过来放在小几上,药勺呈玉白,她松口气说道:“药房送了几回药,这碗正热着,小姐终于醒了。”

庄怀菁长发乌黑,纤弯卷长的睫毛微|颤,她开口便问:“母亲醒了吗?”

“泉云来回话说醒了,刚喝完药,您别着凉了。”归筑忙给她扯了扯淡色绣兰锦被,“奴婢没敢同她说您病了,只说您昨夜回得晚,还在歇息。”

“这样便好,”庄怀菁嗓子有些哑,手按着腿,“昨晚有事发生吗?”

归筑迟疑会,没把她梦呓之语说出来,只说道:“没出大事,吴老大夫在夫人院子里守着,一切都好。小姐出了好多汗,奴婢都快要吓坏了。”

“发汗过后便好了,”庄怀菁叹气道,“还以为只是小病,没想到睡到了现在。”

归筑慢慢挂起床帏,回头道:“您这身子骨可娇贵着,小病也得上心。”

透过窗牖的阳光温暖,照着罗汉床和香几上的盆景。

“忙的东西太多,想歇也歇不下来。”庄怀菁抬手扶住额头,“去见母亲,府内若出事,先行找万管家商量。”

陶临风不会骗她,太子明日会去岭南峰灵佛寺。她的探子没传过消息,说明也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小姐又要出去?”归筑过来道,“可您这身子骨哪里经得起折|腾?”

庄怀菁却放下手,摇头道:“不必担心,我没事。”

她才说完便捂嘴咳了几声,归筑忙转到圆桌旁倒杯温热的茶水。

归筑端茶水过来道:“小姐如果不想叫吴大夫,那就再歇会儿吧?夫人要是看见您这样,指不定又忧心成什么样,您没事,她得慌。”

她虽说是想让庄怀菁多歇歇,但话也没错。

庄夫人整天胡思乱想,庄怀菁要是面容憔悴,她大抵就知道庄家这时的处境。相府上下都瞒着她,谁也不想让她身子垮了。

庄怀菁背靠檀香木床围,喃道:“昨天还好好的。”

“大小姐,旁的事再重要,也比不得身子要紧。”

庄怀菁叹口气,纤白的手指接过青瓷茶杯,抿了口热茶。她知道轻重缓急,想歇也不是现在。

归筑道:“奴婢下去催人拿蜜饯,您以后还是多注意一些,省得又着凉。”

……

临近中午,日头高上,庄夫人院子里的回廊曲折,因她静养,这边很少有人走过,庄怀菁身后跟着几个丫鬟,提着东西。

庄鸿轩在庄夫人屋里,给她捶腿解闷。他今年刚满六岁,说话带笑,小脸虽圆,却已经能看出日后的俊俏。

庄夫人坐在床榻上,强迫自己对小儿子笑了笑。

她近来嗜睡,又时常做噩梦,麻痹浑噩,总分不清现在是什么时候,好不容易才清醒一次。

丫鬟进来恭敬行礼,道:“大小姐来了。”

庄夫人抬头,庄鸿轩眼睛亦微亮,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牖,窗棂旁的兰花半蔫下去。

庄怀菁抬手撩开圆润的珠帘,轻步进屋,她后边领两个端红色托盘的丫鬟,笑道:“母亲,轩儿,我带了一些糕点过来。”

她身着湖色圆月照枝襦裙,双颊微粉,发饰轻便简单,金钗横插,发簪梳发,纵使如此,也遮不了精致的相貌。

庄鸿轩是庄怀菁看着长大,两人关系亲近要好,他叫了声菁姐姐,又问她昨天去哪了。

庄怀菁还没开口,庄夫人便手扶床沿,急忙开口问:“你父亲怎么样了?身体还好吗?昨夜下了雨,他的病会不会又犯了?严不严重?要不然我去皇宫……咳咳…… ”

家中慈父严母,庄夫人性子急躁,庄怀菁和庄鸿轩都挨过骂,相府丫鬟小厮都敬畏她,连外边铺子的管家都不敢闹事。

她的腿在上次庄戚被带走时摔的,至今不良于行。皇帝念旧情,罚了冒犯的人,下令不许动庄家的东西。

庄怀菁快步过去扶住她,庄鸿轩去倒了杯水,肉乎乎的小手将水递过来,她伸手接过。

庄夫人出身高贵,是太皇太后亲妹妹的侄孙女,少有人会招惹,平日虽强势,但受不了刺激。

庄丞相被擒进天牢,相府失了主心骨,还没有消息传回,她身子却先撑不下去。

庄夫人时常问庄怀菁情况如何,庄丞相在狱中可好,如此等等,庄怀菁回答不出来,为庄夫人身子着想,只能虚虚应过。

“母亲别急,”她让下人退下,又转头道,“轩儿,你已经几日没认真读书,夫子在书房,快去找他。”

庄鸿轩个子小,脾气却挺拗,不愿离开,苦着脸道:“夫子说我可以在母亲这里看书,我要陪母亲。”

府内上下敢出去的人没几个,生怕惹事端,最后丢了性命,他知道姐姐是冒着性命危险救父亲。

庄怀菁心叹一声,不想他小小年纪就扯上这些事,又道:“连姐姐的话都不听了吗?”

他素来听话,这才不情不愿地被丫鬟领下去。

“菁儿,事情怎么样了?”庄夫人紧紧攥住庄怀菁的手,她眼中焦虑快要化为实质,“你父亲是吃不了苦的,我平日让他戒酒几天他就要闹得要上房揭瓦,现在已经几个月了,你说怎么办好?”

庄夫人想去找太皇太后,可她身子实在不行,一见风就发热咳嗽,脑子时常糊涂,屋里透气都得数着时间来。

庄怀菁坐在床榻旁,脚踩刻核桃纹脚踏,嫩|白的手背被庄夫人攥得微红,她也不抽出来,只是道:“师兄托人照顾,不会有大碍。我明日再去求太子,母亲且放心,父亲定不是做那种事的人。”

庄丞相平日在家不谈政事,他会不会做那些事,庄怀菁不敢确定。她非偏拗之人,看得到证据,信与不信那些和旁人都没关系,她一定会会救庄丞相。

地板干净,脚踏镂刻桃纹,黄花梨木架子上搭有外衣,屋子里干净整洁,两侧有珊瑚玉石盆景。

庄夫人听过太子性子,又知庄丞相转到太子手上,慌忙说道:“让临风多帮些,他点子多,太子他过于执着,从前太皇太后便说……”

“太子明事理,只要找出证据,他不会错判。”庄怀菁顿了顿,轻声说,“师兄会帮我们的,我待会便要出去,母亲不要在这事上心神,安心养病即可,其余事我来处理。”

她语气有种令人信服的柔意,庄夫人手有些颤抖,她脸色苍白,“菁儿,是母亲没用,可你父亲对你们那么好,你一定要救他出来。”

如果庄夫人还是以前那个庄夫人,庄怀菁不一定骗得过她。

她温和地笑了笑,只是轻搭庄夫人的手,拍了拍,回庄夫人道:“您不用这么担心,菁儿都明白。”

……

灵佛寺在京城小有名气,后山有条曲径通幽的小路,旁有一指路亭,寓指引迷途,坐落于山路边。亭有四角,绿瓦红柱,石凳石桌干净,常有人打扫。

前朝百姓民不安康,先祖帝乃异性王,起兵时正值动乱之际,先皇后曾来此寺避难。

太子十八岁前养在宫外,回京之后,几乎每隔三月都会来此处悼念,下山之时便会路过这条小道。

他行踪隐秘,鲜少有人知道,身边也只带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

作者有话要说: 是青梅竹马,当然没有失忆梗

第4章

灵佛寺后院门。

门槛下五阶干净台阶,两扇漆红大门敞开,小门紧闭,两旁种有对称的几颗翠绿松树,高大挺拔,沿路有条下山小道。

云空老住持慈眉善目,身着朴素袈裟,挂珠光滑圆润。

他面前的男人身体颀长,相貌不凡,眉目中贵气凛然,单手背于身后,有一拆过的信封。

“殿下心障太深。”老住持合掌弯腰,“老衲无能为力,愧对殿下与空无大师。”

程启玉摇头道:“多谢住持几年相助。”

他不像平常人传那般矜傲,却也实在让人不敢接近。

世人皆知嘉朝太子处事不惊,为人严正,是难得的清廉之人。

老住持参悟佛经多年,隐居寺庙,偶经旁人引荐,为太子疏忧解难。然而太子在寺中只听佛经讲授,旁余杂事从未透露,纵使他的佛法再精妙,却也未曾达到读心一步。

“殿下若不想违逆自己心中想法,何必处处拘着自己?”老住持道,“殿下是聪慧之人。”

天气逐渐开始变凉,地上有几片落叶。

程启玉不语。

老住持道:“殿下总该试试。”

能令这位备受圣宠的太子殿下心生烦闷的,大抵是同皇帝的关系。先皇后早逝,他养在宫外,赏赐再多,父子之间怕也仍有隙然存在。

程启玉手中信件有淡淡皱痕,只隐约看得到“亲启”二字,簪花小字秀丽端美。

后边有脚步声,程启玉微微转过头,穿直领黑袍的侍卫突然过来禀报,抱拳道:“庄家大小姐在指路亭,只带两个下人……”

程启玉慢慢抬手,止住了侍卫的话,他眉眼间有英气风骨,通体矜然。

侍卫微愣,还想多说时,看见太子面色,又闭了嘴。太子寡言少语,他的侍卫也不多话,只低头恭敬退到他身后。

……

下午的山风微凉,日头正在慢慢西下,徐徐清风吹拂树枝上繁盛的绿叶。

庄怀菁穿着湖色素净襦裙,身形曼妙,站在指路亭旁,柔软的发丝搭于细肩,她苍白的脸色愈显虚弱,小厮和丫鬟在远处侯着。

她抬眸望上山的路,见到来人之后,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

林中树叶发出飒飒响声,庄怀菁已经等了大半天。

陶临风昨晚突然来信,说了庄丞相近况,虽是寥寥几句,但看得出父亲境况不怎么好,天牢重地,谁进去待几个月都得出事,何况是上了年纪的庄丞相?

程启玉一国太子,底下侍卫武功高强,保护严密,不可能连她在这里也不知道。与其被他刻意避让,不如早早递上信呈。

如果他以后不想再见到她,这一次,他必定会来。

程启玉性情正直,不喜奸佞,从不冤枉好人,也绝不放过任何罪人。无论发生什么,只要庄丞相不承认,庄怀菁愿放下身份,四处求人。

庄丞相那些弟子赤胆,但依旧不够,证据明晃晃摆在面上。他入狱以来有两月多,庄怀菁没见过人,自然也不知那些在大理寺的证据是不是真的。

即便是从庄家搜出来,也不一定代表没别人的手脚。

来人慢慢走近,气宇轩昂,精致玉冠束发,站在指路亭前边。

她低垂眸眼,上前行礼,恭敬道:“恭请太子金安,臣女私自冒犯,还望殿下恕罪。”

程启玉长身正立,站在不远处,抬眸静静看她,带刀侍卫围在周边。青石板地冰凉坚硬,庄怀菁行礼之后,没吵没闹,面色安静。云鬟垂长发,脖颈纤细白皙,淡青襦裙色正。

他慢慢收回了视线,走进亭子。

“你信中说孤若赴约,以后便不会再来找孤。”程启玉手臂搭在石桌上,正襟危坐,“庄丞相一事证据确凿,望你勿要纠缠不清。”

他声音清悦,仿若有磁性,正经自持又坚韧有力,同庄怀菁相识的一位不在世的故人很相像,初相见时,她还差点认错了人。

“父亲乃股肱之臣,”她跪在地上,背影纤细,“殿下所说的证据,臣女只觉是外人的陷害。父亲谨慎入微,嘉朝皆知,几封信件伪造容易,心腹也可以拿钱收买,就如同上次所做,字迹相同,臣女也可做到。”

庄丞相教过她习字,她学得好,又有旁人教,仿字时能以假乱真。

程启玉没说话。

“知道殿下不想听,臣女也不多言,”庄怀菁垂眸,心知他不信这些,“陛下曾下圣旨,外人不得入内看望,但要是生了重病,派大夫进去并不为过。”

程启玉盯着她单薄衣物下的膝盖,指尖轻敲桌面,微沉眸眼,道:“狱中有大夫。”

“那些都只会些表面功夫,”庄怀菁身子吹了半天的凉风,膝盖隐隐作痛,她咳了两声,又说道,“若真出了事,耽误了案审,谁也担不起责任。”

大理寺关压的罪人大多犯了重罪,便是有人得病,大夫也绝不会医好他们,只会吊着性命,让人求死不得。

这种事情她听得太多。

程启玉的修长手指整绣金线袖口,心里不知道在想些是什么。

庄怀菁感受到他视线的打量,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却莫名令她心中紧张,只得硬着头皮再道:“臣女所言,皆为肺腑所出,不敢有半分欺骗。”

他一言不发,片刻后才淡声道:“起来吧,庄小姐若是跪坏了身子,孤担待不起。”

带刀侍卫守在四周,庄怀菁的丫鬟和小厮在远处。地上长着不知名的花草,暖黄的夕阳慢慢落下,天色昏暗起来。

庄怀菁的手攥紧襦裙,深呼口气后,又慢慢放开。太子这句担待不起,是因为年迈多病的太皇太后。

她回道:“殿下说笑。”

太子认定庄戚有罪,自是不喜太皇太后过于护着庄家,只是碍于长辈情面,故而什么也不说。

庄怀菁觍脸求人不是第一次,听见他说这种话,心中没那么多失落的想法。她若处在太子这一角度,恐怕也是不愿见自己,皇上赦了庄家已是大恩。

这条后山里平日就少人,今日因太子缘故禁了路,此时又是日落时分,更加没有人影。

旁侧的侍卫安静谨慎,程启玉也并未多说,庄怀菁仍然跪在地上,他便慢慢起身,淡道:“庄怀菁,孤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第一次叫她全名,听不出是什么语气。

李正富说太子脾气不好,庄怀菁其实没感觉,要真是坏脾气,不可能有这样的耐心在这时候还平心静气见她。

“二皇子西南剿匪有功,不久便可回朝,”庄怀菁低头静道,“他心悦臣女,早早便来了信,若您饶家父一命,臣女愿为殿下做牛做马。”

二皇子乃柳贵妃所生,自幼在皇帝面前长大,比起程启玉,他反倒更像嘉朝太子。只不过每次见庄怀菁时都拘手拘脚,不像个背后有权势的。

庄家谨慎,不想卷入这些皇子们的斗争——二皇子与太子势不两立。

太子处事从不看人脸面,先是办了贪污的礼部尚书,又处斩私下杀人犯事的给事中,贬谪受贿刑部侍郎……其中不少是二皇子亲信。

太子对事不对人,旁人牵扯的也不是少数,所拿出的证据都是真的,无论是谁想报复,也找不到理由。

二皇子耐住了性子,但柳贵妃却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而庄怀菁婚事耽搁至今,有一部分原因在他,但实在要说起来,她和二皇子见面不多,大部分时间都是他在偶遇。

即使到了现在,庄家也不太想和二皇子有上牵扯,谁都知道圣上属意太子。庄怀菁倒是想破釜沉舟,求他相助,然而来不及。

庄丞相狱中突然重病,情势危急。

穷途末路之际,谁都是最后的稻草,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干净的靴履站在圆石桌旁,她的这番话说得突然,让程启玉微微抬起了头,他一步步走近。

庄怀菁看着他平整的衣摆,心下直跳,她的话确实托大,但也不至于让人不信。

程启玉在她面前停了会,他微弯下腰,佩环精致贵气,衣襟绣金线,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臂。温热的暖意透过夏日单薄的衣服,庄怀菁抬眸看他。

他却只是将她扶起来,随后又退后一步,松了手,走出这间亭子。

青石板路上有些落叶杂草,小径弯曲,昏暗的天色笼罩后山树木。

“送庄大小姐回去,看紧庄家,”程启玉淡声道,“未得孤手谕,不得放出任何一人。”

庄怀菁稍显愕然,她跟上前步,湖色绣蝶裙摆轻动,咬唇道:“若臣女有冒犯之处,还望太子殿下海涵。”

庄丞相还在天牢身生重病,庄怀菁没傲气真正去触怒太子。

程启玉头也不回,背手道:“但凡有一人踏出相府,无论是谁,当作叛贼处治,一律格杀勿论。”

庄怀菁心倏地一沉,她的脚步定在原地,指尖抵住柔|软的手心,按出微红指印。

凝净白透的皓腕如玉般,淡色襦裙下裹窈窕纤细的身子,她开口道:“往后不得出府,也不会再找殿下,不知臣女今日是否有这份殊荣,邀殿下城西一聚。”

程启玉顿了顿,留下一句随你,之后径直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男女主会有一段时间是一夜朋友的关系o&gt_&lt

第5章

深夜悄然无声,马蹄踏地,打破寂静。车上挂着个大灯笼,摇摇晃晃,丫鬟轻挑窗幔,往外看了一眼,见天上星空万里,又慢慢放下来,不敢闹出声响。

这里是城西周边的东榆林巷,有些偏僻,但距灵佛寺不远。

庄怀菁手肘搭着黄花梨木方桌,葱白的指尖微|蜷,抵住额头,闭眼小憩。马车顶两边垂福字流苏,车壁用料结实,挡住外边的杂音。

丫鬟忍不住道:“大小姐,今日不回相府吗?”

她家小姐见到太子,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回来时便在马车中沉默了许久,入夜之后才从灵佛寺后山出来,现在后边还跟着两个太子的侍卫。

庄怀菁缓缓睁眼,长发乌黑,恰及纤细的腰肢,她轻道:“天色已晚,回府耽搁太多时间。”

太子既已经下令,侍卫定不会抗命。

她没回庄家,但已经能猜到他们明早就会把庄家围得水泄不通。庄家现在正是水深火热,庄夫人郁结于心,经不起这样的闹腾。

能不能撤,靠她本事。

凝水涧的张妈妈看得不错,庄怀菁确实已非完璧,且已有过几次,几次皆是太子,为的庄家。

庄丞相下狱没多久就转到了太子手上,彼时情况紧急,皇宫侍卫里一层外一层围庄家,森然严肃,母亲那时重病不起,急需用药。她求人无果,冒着巨大的风险,找到了太子。

马夫手拉缰绳,马车缓缓停下,他朝里问道:“小姐,应当是这儿。”

庄怀菁白皙的手微掀帘幔,清眸望向外边,看见宅院面前的小厮,轻声道:“是这。”

丫鬟弯腰朝前走,推开马车门,她看着周围陌生的环境,有些疑惑,心想相府在这边有宅子吗。

眼前种几棵垂杨柳,嫩绿的枝条随风轻扬,旁边宅子占地很大,外表倒朴实无华。台阶打扫得干净,大门紧闭,檐角挂明亮红灯笼,柱子直立,两个守门的小厮站在门口。

庄怀菁脚踩四脚圆凳,白皙的玉手扶马车旁沿,开口道:“今日惹怒殿下,怕生事端,今晚先在这边歇下来。我再想想法子,你们呆在房间不要到处乱走,以防闹出大事。”

她语气平淡,说到惹怒二字竟也没什么变化,倒是马夫和丫鬟吓得不轻。

那两个守门小厮见有马车过来,互相对视一眼,皆是迷茫,不知谁大晚上会到这。见到庄怀菁后,才猛然悟过来,提起红烛灯笼过来接人。

这位庄家大小姐从前未曾到过这时便提前有人透了消息,吩咐不得冒犯。

她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请自来,但太子没因此犯过怒。

他们走到跟前,听见她这话后愣了小会,随后改了话头,道:“有人传了小姐要来这儿消息,奴才就在这守着了。”

但他们并不像是知道她要过来的样子。

或许太子没提过这件事。

庄怀菁的手微微用力,过了会才颔首。

她身上的襦裙绣若绽白菊,垂下的系带飘然似仙,精致面庞未多施粉黛,隐隐深夜看不清人影。

这间宅子其实是太子的,她费了好些心思才查到。太子不常宿在东宫内,这间屋宅是他私下的住|处。

那时的他是要说清在凝水涧那晚的事,所以允人领她进去。

他大抵没想到自己会再次故技重施,她来过几次,出来接人的小厮都认得她。

太子喜乐舞,她舞技绝佳,琴乐尤擅。本以为太子会好这方面,也想借此求得些许好处,谁知他一句话都没提过。

纵使失了身子,结果却还是好的,庄夫人的病至今未痊愈,但也不像起初那样浑浑噩噩。

她这才发觉心中没想象的那样难受。

为达目的,使些手段总是应该的。

陶临风来京对她帮助很大,他和庄怀菁来往隐蔽,底下人不受侍卫监视,可以做的事比她要容易得多。

庄丞相从不让她接触这些事,最开始的时候,她连庄府埋下的暗桩在哪儿都不知道,能做到现在这步,庄怀菁已牺牲太多。

家里无一人能担事,胞弟庶妹不是太小就是性子怯懦,压在肩上的重担让她喘不过气。

庄怀菁被丫鬟轻搀下了马车,她手紧紧攥住丫鬟的手臂,袖口绣花瓣状。院内影壁刻月下竹林图,漆黑的环境下有种森严的寂静,庭院打扫干净,旁侧有荷花大缸。

领头小厮抬手招了两个人,把丫鬟和马夫领了下去。

丫鬟起初要跟着庄怀菁,说道:“归筑姐姐让奴婢伺候您。”

庄怀菁很少带自己的贴身丫鬟出来,京城世家的熟人太多,不少人都知道她的丫鬟长什么样。

那小厮拦住丫鬟道:“这位姑娘累了一天,还是先下去歇着好。”

他又恭敬转头,朝庄怀菁道:“大小姐,这边请。”

庄怀菁的表情看不清楚,她对这丫鬟说:“下去吧。”

丫鬟只得随人下去。

小厮恭敬低头,手中的灯笼拿得稳当,光亮淡淡。

谁也不敢在她面前失了礼数。

……

这间宅院分为两处,出了后厅堂门,直接就转进曲折弯曲的回廊,其上挂灯笼,照亮回廊,形状奇特的假山在湖中心,湖水静静流动,不时有鱼儿跳动,溅出水花。

小厮在一间屋子前停下,里面亮着烛火,他推开镂雕玉兰纹隔扇门,对庄怀菁做了请的姿势。

她抬脚走了进去,小厮把门掩上。

庄怀菁闭了闭眼,她莲步轻轻迈动,慢慢绕过骑风鹤飞围屏,进了里间。

闺中女子最重名节,有点身份的都不会做这等下贱事。

榆木翘头台案几前有干净的毛笔端砚,边角摆放玉净瓶,细竹立在其中,翠绿精美,桌上有两本游记,红提水珠透亮,汤药在冒热气。

程启玉坐在扶手椅上,手里拿本书卷,微微抬眸,看着庄怀菁走近,又慢慢收回了视线,一句话没说。

他刚刚沐浴没多久,里衣松松垮垮,隐约能看出健壮的肌|肉,结实有力。

庄怀菁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太子寡言少语,性情刚正,出乎意料的是,他从没有肯定或拒绝过这件事。

但她不是傻子,猜得到。她若能挑起他的兴致,太子便应她,倘若不能,那他吩咐下去的命令不会收回。

暗淡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窗前的香千花上。烛光隐隐,泣泪夺珠,檀色幔帐垂下。不远处的床榻叠床柔软的锦被,屋内添了几块冰。

她慢慢依|偎他强壮的身子,太子不为所动,她便抬手轻轻搂住太子的脖颈。庄怀菁低头看他手上的书,是本玢州游山记。

这是个熟悉的名字,她读过许多次。

嘉朝最后一场战役,也发生在玢州。

她轻道:“殿下好兴致。”

程启玉却只是转头看庄怀菁一眼,抬手将桌上的汤药推给她。

碗中的汤药轻起淡淡的波澜,庄怀菁手微顿,也不多问,垂眸喝下这碗不知名的汤药,味苦微涩,暖身润喉。

味道有点像她昨晚喝的药,但太子不可能是知道她发过烧的事,除了庄丞相外,他很少关注相府的事。

庄怀菁柔顺的长发搭着纤细的肩膀,身子有淡淡清香,锁|骨精致。

今天怕是要折|腾得久一些。

程启玉对事肃正,一丝不苟。庄怀菁找到了能钻的空子,就算为了庄家,她也没办法拒绝。

她不是青楼女子,更没学过龌|龊手段,对这种事自是抗拒居多。可她连更大的耻事都做过,早已豁了出去。再露不愿之态,怕是会惹太子不喜。

屋内新摆一把梧桐木雕凤尾古琴,庄怀菁视线一扫而过,下意识想好琴,不知道弹起来怎么样。

她顿了顿,视线收了回来,没时间把这种事放心上。

庄怀菁朱唇榴齿,面容洁皙,睫毛卷长纤黑,娇怜惹人,仅凭这张出众的脸就能俘获很多裙下之臣,不用费心思搭上自己的清白。

但太子不是那些人,即使她做了这么多,他依旧是公事公办。

能退让一步的,只有旁人眼里的不足为奇的小事。

譬如为天牢重病的犯人换个大夫。

她到底是传说中老谋深算庄丞相的嫡长女,对人谨言慎行,用出的手段也大胆得厉害。

纤细的指尖捻颗饱|满的红提子,她轻轻放|入自己口中,太子低头看她。

庄怀菁慢慢合上双眼,片刻之后,指尖突然攥紧,她喉|咙微动,咽下的却是别的东西。

屋内的蜡烛燃了整整半宿,庄怀菁额间薄汗滴落下来。

第二天巳时,庄怀菁的马车便离了这间宅子。她换身干净的罗裙,带了面纱,遮住绯|红的面颊,眉眼微展,被困倦之意遮掩,撑头入睡。

庄怀菁还是往日的庄府大小姐,冷静淡然。

丫鬟不认床睡得熟,要不是有人来叫,差点睡过了时辰,她拿着团扇给庄怀菁轻轻摇风。

庄怀菁虽看起来有些累,但脸色比昨天要好上许多,太子派来的侍卫昨晚便没了

这丫鬟是庄怀菁院子里的,没怎么接触庄家的事,庄怀菁不许她同别人说,她也知道庄家现在的处境,自不敢和别人乱说话。

她还记得庄怀菁昨天的话,心中忐忑。

作者有话要说: 推文《娇养》by甘酒烧

乔姝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她本以为自己孤孤单单过一生,谁知在远方亲戚的告知下,原来她还有个舅舅。于是乎,乔姝不远千里来寻亲。

小剧场:

乔姝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就要离开,但是未出房门就被那人拦住。

贺泽:“我们姝姝想去哪儿?”

乔姝眼泪巴巴地望着贺泽,“别人告诉我了,你不是我的舅舅,我当然是要回村里。”

贺泽一把抱住她,笑道:“不许回。”

“你说过的,只有外甥女才能住在贺府里的。”

乔姝试着推开他,却是未能如愿。

贺泽抱着她,笑道:“那我再补充一点,妻子也能这般。”

第6章

庄府左侧门在旧曹门街的一条小巷中,周围近百米,皆是庄家的地盘。马车轱辘轴慢慢转动,车门雕十字花纹,黑质漆之,车盖漆红,贴两福悬平安扣挂坠。

方管家早早等候在门口,后边领着两个女子。丫鬟先下了马车,摆上四脚凳,手搀庄怀菁。

日光越来越晒,屋瓦干净。树荫下的亮斑随风闪动,不时有凉风吹过。庄怀菁白皙玉手搭着丫鬟,软底绣鞋轻踩木凳,她对万管家微微颔首。

万管家是庄丞相心腹,长得大腹便便,眉目生白,和蔼慈祥。

庄丞相入狱,事出突然,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太子派人盯着万管家,但凡他接触过的,一一被严查,庄家为此折损了不少人,其余暗桩一律不敢再动。

凝水涧到庄怀菁这里,是经他手转过来的。

“大小姐,”万管家走下干净的台阶,跪下行礼,后边两女子随他一起,“昨夜传了消息,太子殿下的人送了位御医进天牢。”

庄怀菁眼眸微抬,她身形纤细,肤若凝脂透点红,玉|颈皙白,微微颔首,似早有所料。

那两个女子她没见过,是生面孔,娇俏靓丽,一对双子,瞧那模样,约摸是刚刚及笄没多久。

“万管家,起来吧,”她声音细柔,莫名夹杂些许淡淡的柔|媚,“这里人多眼杂。”

泉云留在府内安抚庄夫人,不得让她知道庄丞相的事。方管家被太子的人盯着,不能轻举妄动,事事都由庄怀菁出面。

庄怀菁一人居庄府东北面溱纭院,胞弟在靠近父亲那边院子,两个庶妹和姨娘住一起,在西院。

厅内里的红木圆桌上摆一壶热茶,墙上挂松子山水图。

万管家领着这对双子跪在地上,院中丫鬟不敢多问,放下热茶,行礼下去。

门被轻轻掩上,帷幔挂起,屋内有些闷热,庄怀菁坐在扶手椅上,纤手轻摇细绢裁成的团扇,开口道:“万叔是什么意思?”

万管家自小看着庄怀菁长大,她私下称他一句万叔。

他平日极少行这种大礼,如果庄怀菁还看不出什么,那她该不配做这个庄家大小姐了。

“怪老奴失策让太子发现不对,愧对相爷与您,故寻了个法子为您解忧,”万管家道,“这是铃铛,这是夕颜,是相爷为皇上准备的。”

右边名叫铃铛的女子道了声小姐,性子稳重,颜色俏丽逼人。左边女子叫夕颜,倒是有些怯弱,声音细小,平添弱柳扶风感。

“倒是可人,”庄怀菁抬头看她们,“可万叔,皇上不会要的,太子……也不会。”

“老奴知道,这是伺候您的,”他额头贴地,又抬起来,“你们二人下去侯着。”

那两人听话下去,守在门外。

万管家低声道:“太子身旁从未有过女子,您是特例,相爷头先不许您与皇家接触太深,现在或许该变一变。”

庄怀菁手微微一顿,似乎猜到他要说什么。

“昨日府外有异动,天亮时却像什么都没发生,太子又突然松口遣御医入天牢看病,老奴不傻,”万管家愧疚说,“您身份高贵,品行绝佳,这太子妃之位,没人比您更合适。怀上龙孙时须得固宠,她们会帮您。”

庄怀菁垂眸,指尖轻|捏手中绣两只丛飞粉蝶的团扇,只觉万管家这话荒谬。

父亲没被抓之前或许能这么想,现在却是不行。

她算什么特例?不过是恬不知耻的下|贱。

“伺候便不必了,此事我有分寸。”庄怀菁敛眉,将团扇轻轻放桌上,“除你之外,还有什么人知道?”

“只有老奴,别的都已经被处理。”

“多谢万叔。”

万管家知她与太子的荒诞,庄怀菁并不奇怪,他好歹是父亲底下的老人。

隔扇门内两侧的香几上摆清雅名贵的银心吊兰,四角横兀交叉,刻圆心如意花纹,小门处的珠帘后有轻纱,皆直垂而下,几根漆黑大柱干净光滑。

万管家叹了声气道:“若不是老奴看走了眼,不察太子底细,您也不用这样委屈自己。”

庄怀菁摇头道:“既是要献给皇上,应当不会想做两个丫鬟,大理寺少卿的母亲正张罗着给他纳妾,你找个法子送她们进去。”

以庄家这样的身份,别说是太子妃,连嫁入普通世家都够呛,两个庶妹的亲事至今还没着落。

那两个瞧样子就知道养得娇,自认是做主子的命,虽不比世家小姐矜贵,却也没做过重活,定不想领这丫鬟命。

庄怀菁虽是走了怪路,但并不想与太子再有牵扯。自幼学舞的女子身子是软和,可男人花样太多,她受不了那般的折腾。

昨夜跪在床榻之上,曲意迎合,喊他叫他,筋疲力尽。早上要不是她强忍住各处的酸意,怕是会在人前出丑。

求他放了庄丞相到底是不可能的,太子没那种软心肠。她轻轻揉按额心,想起什么,又问道:“万叔可知道董赋?”

万管家见她抗拒此事,再次觉着自己愧对庄府,心中想了想她说的名字,觉得耳熟,抬头道:“二皇子身边有位谋士,似乎就叫这个名字,大小姐莫不是说他有问题?老奴先前查过,并没有发觉不对。”

庄丞相手里有各位皇子官员的密报,不为人知,也拿不出手。

“再仔细查查。”庄怀菁道,“切记不可太过急躁,失了重要的东西。”

万管家似有所悟,应道:“请小姐静候消息。”

庄怀菁轻轻颔首道:“劳万叔操心,此事不要告诉父亲。”

纵使太子荒唐默认了她的行为,但他性子认真严肃,说的话还是可信的。

等万管家下去以后,庄怀菁叫了水进屋,大丫鬟归筑进来伺候。和太子一起时她很累,可没敢放下悬着的心,最后缠着他来了一次。

太子力气又重又大,从不收敛。她觉得自己现在浑身上下,由内到外,全是太子的气息,这让她很不舒服。

归筑见了两次庄怀菁云|雨后的身子,至今仍是觉着心惊胆战。太子相貌不凡,颇有未来天子的沉稳之气,怎地对柔弱女子用这般劲力?

庄怀菁莹|白的双手搭着干净的浴桶,下巴靠着手背,腰腹纤细。

不远处有张平头翘桌,上面有一个白净的玉瓷瓶,里面装淡淡的香膏,用来涂抹女子身子的伤处,不少女子成婚第二天就会使。

“小姐不如再等等,陶公子在京城,二皇子也快要回来了,”归筑袖子挽起,迟疑说道,“他们会帮您的,您做得已经够多,别把自己赔了。以后要是出嫁,被人发现怎么办了?”

檀香木七扇大屏风隔绝视线,氤氲的热气腾腾而上,水珠透亮,庄怀菁闭眼歇息,道:“这事不急。”

求谁都不如求己。

她只是想不通,太子既认定庄丞相有罪,说董赋做什么?

归筑叹了声气,知道庄怀菁的难处。她收回手,退一步去拿瘦瓜瓢,扶着浴桶弯腰舀了一瓢温|热的水,随后又直起身,帮庄怀菁撩了撩头发,轻轻淋在她蝴蝶骨上。

“您还是先好好歇着,别想那么多。”

庄怀菁睫毛纤长微弯,面庞白皙透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水珠莹润,玉白肌|肤若雪一般。

……

庄夫人的病情又加重了。

清晨几个下人在议论庄丞相的病,被她听见,她受不住晕过去,庄家请了好几位大夫,商议一番后,只给她开了安神的药。

她是忧思过重,什么药都不管用。

庄怀菁睡了几个时辰后,归筑才告诉她,她起身便立即来了庄夫人这儿。

药房里的丫鬟在煎药,大夫刚走没多久,泉云手上有把鹅毛掸子,正在掸青瓷花瓶上的灰尘,见了庄怀菁就朝她请安,上前小声道了几句。

“那几个丫鬟收了赵姨娘的银钱,已经杖毙,赵姨娘院子派人看住了。”

庄怀菁的团扇轻捂胸脯,皱眉问:“怎么回事?”

赵氏平日安分守己,性子胆怯,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

“她娘家的侄女过来送东西,趁机撺掇,”泉云道,“赵姨娘现领人在院子里跪了大半天。”

“太阳落山之前,让赵氏打断那人一条腿,另赵氏禁足三月。”庄怀菁淡淡道,“若有奇怪的消息传出去,赵氏该知道下场。”

泉云习以为常,福礼应是。

庄家能做主的人皆是强势,行事果断。即便庄怀菁委身迎合太子,不代表她性子就是那般。

自上垂下的珠帘圆滑有色泽,淡淡透柔光,屋内只留两个丫鬟伺候,梳双髻着浅粉衣。左边窗牖旁摆刻如意莲缠枝罗汉床,黄花梨木花几立螭耳春瓶。

庄怀菁进里屋,抬手让她们下去。

庄夫人似乎刚睡下不久,眉头含忧带愁,睡不安稳。屋内药香点点,庄鸿轩坐在床前的椅子上,头一点一点。

他从前顽皮难教,总爱做些不让人省心的事,现在也会守着母亲,倒是有了长进。

庄怀菁抬手扶小桌,坐在罗汉床一旁,放下手中团扇,轻轻捶腿,纤细的手腕上还有浅淡指痕,倒不明显,敷些粉便看不出,肌|肤细腻柔白。

于女子而言,沾染上陌生男子的气息,始终是不好受。可追根究底,只不过是你情我愿。

庄鸿轩小小的肩膀上搭了只白嫩的手,他抬手轻揉眼睛,发觉是庄怀菁后,神情有些沮丧。

“我没照顾好母亲。”

庄怀菁对他摇摇头,让他回去歇息。

第7章

庄鸿轩年纪尚小,平日在众人的宠爱之下,遇事不多,指望不上,庄怀菁也不想他卷入这种事。

万叔查过董赋,没有异常,这便是最大的不正常。

太子没必要也不会说谎。

临师兄的路子广,消息灵通,她已派人去请他帮忙查董赋。

若庄家得救,她会亲自向他谢罪。

欺君叛逆罪名乃是要命的大罪,她不确信自己能安然无恙把庄丞相救回庄家。

太子此人捉摸不透,他身边几乎没有庄家的探子,便连凝水涧也派不进去人,庄怀菁只得一步步,小心翼翼。

她着实不想再见他。

庄鸿轩穿蓝色袍子,布料精致,样式却是简单。

家里出事,他也知道不该像从前那样奢靡,庄鸿轩仰头说:“姐姐,我……”

庄怀菁纤白的手指放在红唇上,微微摇头,轻嘘了一声,道:“母亲还在歇息,你且回屋,我在这守着。”

窗牖旁的铃兰这两天都没浇水,叶片稍稍蔫巴,阳光透过麻纸,照射室内铺在地上的绒毯,红木圆凳整整齐齐。

庄鸿轩明白自己在这没什么用,他犹豫点头,又对她说:“菁姐姐要是累了,让丫鬟来找我,你身子刚好,不要太过折腾。”

庄怀菁抚|摸他柔软的头发,摇头说不会。

庄鸿轩听话起身,丧气地摸头离开,他不应该逃避现实,还把所有事情都推给姐姐,亏他是个男孩。

庄怀菁倒不知道他想这些东西,她回头看着他小小的背影,心中无奈的同时,又突然生了个想法。

京城处处暗流涌动,二皇子将要回京,到时不知又会是怎样一番动荡。

轩儿留在京城毫无作用,最多只是受制于人,他是庄家嫡系里唯一的男丁,万一父亲母亲都出了事,以圣上的手段,他绝不会留根。

若能送轩儿离京……庄怀菁低头看庄夫人,又扶额轻叹。

若轩儿走了,母亲又该胡思乱想。

庄怀菁呼了几口气,胸脯微微起伏,嫩白双手帮庄夫人扯上锦被。她的长发垂在丰满的雪脯前,身上的襦裙嫩黄娇俏。

庄夫人面容日渐憔悴,身子清减消瘦,庄怀菁没想过母亲是外强中干,现在也没法子乱想。

父亲要救,庄家得保,她便是拼着这条性命,也得撑下去。

庄怀菁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庄家破败。

珠帘帷幔轻轻垂下,花几上的盆景挺立,时间慢慢过去,庄怀菁静静守着脸色苍白的庄夫人,一言不发。

缨萝领个丫鬟端精致铜盆进屋,盆内盛冒热气的温水,后边人手里拿帕子。

她们朝她行礼,缨萝道:“大小姐,奴婢该给夫人擦拭身子了。”

庄怀菁微微颔首,起身让到一旁。她靠坐在罗汉床上,身子斜倚小案,玲珑体态风流有致,纤手慢慢倒杯凉透了的茶,轻抿一口。

她轻抚柔软的胸口,顺了口气,双蝶飞舞绣帕捏在手心,擦了擦薄唇。太子昨日手下留情,没前两次那般凶狠,身子现在虽是不爽,撑一撑,也站得起来。

皇帝近年来身体状况日下,将庄丞相一事全权交于太子,大有让他立威的表态。太子心性在京城是出名的清傲,不好哄,庄怀菁摸不准他。

他也不会为了庄家做些不合他想法的事,又是一大难处。

庄丞相那边不能着手,虽是些能用常理推翻的事,但证据确凿,庄怀菁就算再怎么样举证清白,到时也只不过是看太子和皇帝的态度。

君要臣死,如何能活?

委实难做。

皇帝那边见不了面,太子至少还有个能接近的机会。新朝刚立,诸大世家间的联系尚未紧密,丞相一党损伤无数,谁都知道这不是出风头的时候。

庄怀菁轻轻扶额,帝王皆是狠心之辈,父亲在朝为官十几年,尽心尽力,竟也会因那点小事入狱受磨。离八月中下旬秋审还有一个多月,父亲万万不能出事,庄家更要安分守己,她不可急躁慌乱。

换言之,太子所说的董赋究竟是谁?庄怀菁愈发觉得头疼,身子疲乏,只望董赋是个深藏不露的,否则查了也没用。

庄夫人的声音突然响起,虚弱无力:“菁儿……”

她神情憔悴,贴身的缨萝站在旁边着急,让丫鬟放下手中的巾帕,赶紧下去请大夫。

庄怀菁忙地起身到她跟前,握住她伸出的手道:“母亲,菁儿在这,菁儿在这。”

“你父亲身子到底怎么样了?”庄夫人手慢慢半撑床,咳了好几声,“他可还好?有没有不对?”

庄怀菁坐在床沿边上,锦被绣花纹式,暖和干净,她轻道:“您是小看师兄了,今早太子就派御医去天牢为父亲看病,父亲毕竟是一国丞相,太子便是想治罪,也得掂量着办,他定会让父亲在秋审之前好好的。”

庄夫人要知道她是怎样救的人,必定会打断她的腿,庄怀菁也不敢与她商量。母亲只见过几次陶临风,知他人脉众多又有手段,用他来堵口风,该不会惹起怀疑。

屋内的玉质漆器小屏风折叠摆放,铁力木架子搭衣物,面盆架上的盆中盛热水,巾帕飘在水中。

“确是真的?”庄夫人紧攥她的手,眼中急迫,“前几日下雨,今日御医才到,你父亲……咳咳……受不了那种折腾,我要入宫见太皇太后,求她饶你父亲。”

这种时候,太皇太后不可能见庄家的人。

庄怀菁轻按着庄夫人的肩膀,让她躺回床上,轻道:“母亲不必太过担心,父亲一定会平安无事。太子殿下迟迟不定罪,您也该想得通他是为了什么,若您身子出了事,他怕是不会再有顾忌。”

庄夫人何尝不知道?可除了太皇太后,又有谁能帮得上他们?皇上太子都不会,谁都不行。她眼眶发红,撇过头。

庄怀菁看到她的手在颤抖,一时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缨萝在一旁附和道:“夫人,您放宽心,当务之急是养好身子,其余的事大小姐会做,再不济也还有二皇子,他心慕小姐,又与太子不合,定会全力相助……”

“胡言乱语!多嘴多舌!”庄夫人睁开眼,捂口连咳了好几声,“怎可妄议皇子之事,辱没菁儿清白!”

她心焦体躁,脾气也大了许多。

缨萝也不知道她会发这么大的火,慌乱跪下道:“奴婢失言,夫人恕罪。”

釉色瓷花瓶影子印在她身上,外头太阳愈来愈大。

庄怀菁拿锦帕给庄夫人擦额上薄汗,叹了声气道:“我说什么都不听,怎么就听进去这句话?母亲不要乱想,师兄他自会助我。”

她的话难以察觉的顿了一下,庄夫人没发现,连声问她是真的吗。

庄怀菁轻柔笑道:“当然是真的。”

嘉朝注重礼教,庄家管得也极严,便连姨娘生的庶女,也得了老嬷嬷的指导,平日举止挑不出任何错。

庄怀菁是庄家嫡出的大小姐,出身高贵,典则俊雅,父母皆希望她给底下胞弟庶妹做个表率,她了解他们的想法。

女子清白,有时比命都要重要。

失身几次的事,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

屋里闷热,庄夫人身子在发汗,手却冰凉,庄怀菁皱了皱眉,让缨萝下去催催大夫,缨萝连忙领命。

“你可不能求二皇子。”庄夫人脸色苍白,手心冒颤颤冷汗,“菁儿,不要跟皇上作对。”

庄夫人看得清,皇帝属意太子,此时求二皇子,并非上策。

于庄怀菁倒没差别,现在样样皆是下策,但她还是颔首,顺庄夫人心意道:“母亲且把心放肚子里,我都知道的,你别急,喝口水缓一缓。”

庄夫人的手紧攥庄怀菁的手腕,咳个不停。庄怀菁看了一眼缨萝,缨萝连忙起身,倒杯温水,递到庄怀菁手中。

“来得及,还有很多时间。”庄怀菁扶着庄夫人,让她靠在自己身上,锦被的折痕皱皱巴巴,青瓷釉杯中水波荡漾,“母亲一定要养好身子。”

她的话语平静,不自觉就令人觉着安定,庄夫人捂嘴咳嗽。

庄怀菁心中叹了口气,昨夜承宠,她近大半夜未睡,身子着实乏累。

可这里离不了人,她须得在此哄住庄夫人。

隔扇门外有脚步声,夏风热抚嫩绿的叶片,斑驳树影轻摇晃动,几个小厮在赶树上的鸣蝉,丫鬟急忙把大夫请了过来。

庄夫人的病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庄丞相一日受牢狱之灾,她的病就难以根除。大夫让小厮熬止咳的药,庄夫人头脑昏昏沉沉,无法入睡,大夫犹豫之下,还是使了一剂安神药。

庄夫人闭眸入睡,面容苍白,攥紧庄怀菁的手,庄怀菁看着她,纤手轻轻揉了揉额心。有一穿绿衣的丫鬟进来,恭敬朝她行礼,压低声音,道声万管家有事商议。

庄怀菁抬头,长发搭细肩,紧蹙的柳叶眉纤细,她颔首点头,手从庄夫人那里慢慢抽出来。

“小姐还是下去歇着吧。”泉云上前扶她道,“您的身子看起来不太好……”

“不打紧。”庄怀菁摇头轻语,“泉云,你是我贴身侍婢,能代表我的话。若母亲醒了,帮我多劝劝她,告诉她全部我担着,父亲绝不会出事。”

她的睫毛长如画扇,面容有些很难察觉的红|润,凝肤如玉,细骨像是酥柔了般,玉手不时捶腿。泉云心有疑惑,却没出声,只低声应是。

主子的事,不是她们能质疑的。

……

东宫水榭荷花池,流水轻轻涌动,清风徐徐来,鱼虾同游,宫莲粉中透白,荷叶青绿,菡萏欲放。天空一碧如洗,几只鸟展翅飞翔,落在屋檐之上,叽叽喳喳,又被太监拿竹棍赶走。

程启玉着月白衣衫,一人独自对弈,面容淡漠,骨节分明的手执子落下。

侍卫过来禀报:“陶先生求见。”

程启玉头也不抬,只道:“派人告诉庄家大小姐,孤可允她见庄丞相一面。”

作者有话要说: 前面几章待高审了,可能要锁,加上今天这个修改收费政策,我得自求多福了

第8章

荷香徐来,淡雅宜静,宫女左右侍茶。

陶临风瞥见程启玉颈上暧|昧的红痕,只道:“殿下过了。”

程启玉抬手,俊逸儒漠,宫女行礼下去,带刀侍卫远远守住。水榭亭亭,楸木棋盘黑白,冰鉴送寒,柳绿花香,别有般清静趣味。

颈上红痕,是庄怀菁忍不住,在失态之下咬的。

他这几日因事休沐,不用上朝堂,也不必刻意遮掩。

程启玉没答陶临风的话,问道:“二皇子行至何处?”

“庆州福县,三日后便能到。柳贵妃欲择刑部尚书嫡女为皇子正妃、礼部侍郎嫡次女为皇子侧妃,九月初三吉日颁旨。”陶临风笑道,“不过殿下也不必担忧,天下女子,只会任君采撷。”

程启玉修长手指执黑子,轻敲棋盘,落于右上一角。他漠然肃立,俊美绝佳,端的是仙人之气,但谁都知道,太子绝不是良善之辈。

“孤与她之间的事,”程启玉开口,“无需旁人多言。”

陶临风眸中的笑意淡了下来。

“陶某从不谈论外人闲事。倒是太子殿下的行为,着实让人惊讶,您费的心思当真周全。”

倘若不是他慢慢给出甜头,一副肃正的淡泊模样,以庄怀菁那种性子,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程启玉双眼观望棋盘,浑然高贵之气,身材挺拔如松,衣衫称得人高大俊气,只道:“她父亲杀你全家,你又何必处处小心翼翼护她?”

“殿下想多了,”陶临风声音淡了下来,“陶某若是想护她,便不会听您吩咐告诉她灵佛寺。”

陶临风和庄怀菁相识快有九年,在一起时间虽不长,性子却很合得来。

他父母双亡,在孙太傅家中度过半年,讨厌聒噪,孙太傅教他不能顶撞,而她从小便很会黏着男人。

先是短命的孙珩,再便是他,小姑娘唇红齿白,精致的眉眼吟吟,得尽了所有人的宠爱,什么也不知道。

陶临风与她几年没见,还以为她见自己时会流泪,他甚至已经斟酌好该说什么的打算。

他不会刻意帮她,但如果她真的不想和太子一起,他念着同拜一师的情谊,在最后的时候,或许可以助她一把。

却没料到她那样冷静,半句话都没提,倘若不是他有探子,或许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既然不愿意信他,他又何必为她做那么多事。

程启玉只是落下一子,开口言道:“那位御史,杀。”

他有皇室的杀伐果决,漫不经心便下了死令。

陶临风道:“汪刺史与庄丞相为多年相识好友,此次出事不在京内,杀与不杀都一样,庄家已经无人敢接触。”

“程启玉抬手捡子,袖中生风,浑然肃正,“你平日连些假消息都不愿传给她,难道现在是想夺她性命。”

他不是在问话。

陶临风望着程启玉手臂上的另一处红|痕,慢慢拱手道:“殿下说笑,消息真假难分,与陶某何关,您若想做此事,陶某自当领命。”

……

相府溱纭院。

隔扇门掩紧,外头站了两个小厮。万管家手捧两册子,站在屋内,红木圆桌摆套紫砂壶茶具,松子山水图栩栩如生,两旁置四虎翘首冰鉴,盛寒冰。

庄怀菁手搭在为首方桌上,小巧耳垂未挂耳坠,面容白皙,素净淡雅。窈窕的身子有风流之姿,腰肢纤细,肌|肤柔嫩如白玉。

她抿口清茶,问道:“可还查到别的?”

董赋,表字超伦,江州淮南人士,生于前朝大应十九年,三十而立,父母早逝,乃家中独子,七年前入二皇子帐下,不受重用。

万管家低头道:“因他生于前朝,老奴特意查了他家世,并无怪异之处。但一年之前,他与丞相有过一面之缘。”

庄怀菁微皱细眉,她手握团扇,轻摇扇风,葱白玉指纤细。旁立仙人飞天屏风,楣板刻红梅样式,花几摆文竹盆景。

不该的,不可能没有异常,莫不是太子骗她?骗她能有什么用?

庄怀菁眉越皱越紧,问道:“他一年前和父亲说了什么?”

万管家摇头不知。

庄怀菁扶额,“罢了,再往下查查。”

万管家又道:“早上御医才进的天牢,现在便有百姓议论此事,老奴查人行迹,发现有皇宫的动作。”

庄丞相一事牵扯重大,皇宫中有人关注,不足为奇。

庄怀菁团扇点了点方桌,道:“不像皇上所为,大抵是柳贵妃。太子脾性有些正气傲然,捉不到污点,她只能挑这些事使绊子,你且莫管,太子自会处理,董赋一事,继续派人查。”

“老奴明白,另还有一事。”万管家跪了下来,歉疚磕头道,“老奴忙于相爷之事,一时疏忽,今日才发觉有人在夫人药里动了手脚。”

“什么?!”庄怀菁震然,她站起身来,“何出此言?”

“赵姨娘今早耍了手段,夫人病情加重,老奴心觉不对,让人彻查一通,结果在熬药的罐子里发现了通草的药渣,此药与吴老大夫开的药方相克,虽不致死,但会使人精神不清,有人存心想害夫人!”

庄怀菁差点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

庄家势颓,庄夫人都已经病了这么久,怎么还会有人想要害她?谁与庄家有如此大仇大恨?

庄怀菁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紧按眉头,嫩黄裙摆轻动,她坐回扶手椅上,问道:“是谁?”

明亮的阳光透过窗纸照射进来,万管家踌躇片刻,开口道:“太皇太后。”

庄怀菁愕然,手中的团扇落在干净的地板上,发出声轻响,室内寂静一片,听不见任何声音。

怎么可能?太皇太后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她年事已高,身子又不好,从前便很少管这些底下事。

万管家回道:“前些日子宫里的探子发觉有陌生人进长乐宫,偶闻通草一事,给老奴传了消息,都怪老奴没放心上,让夫人受了此罪。”

庄怀菁仍然不太敢相信,深吸口气,修长玉指攥成拳,只道:“往后母亲衣食,你派人全权负责。无论是谁,不可打草惊蛇,一旦察觉不对,速派人来禀报我。”

她扶额,告诉自己万不能慌乱,又让自己冷静,对万管家道:“此事不可让母亲知道,保护大少爷,详查董赋。”

万管家叹了声气,知庄怀菁现在不好做,只道:“老奴明白。”

“下去吧,我再想想。”庄怀菁面容凝脂点漆,额头晕眩,“不用急,应当还有时间。”

万管家应声,又道了一句,“大小姐还是身子要紧。”

庄怀菁道:“……我没事。”

庄家生死存亡,只在上位者一念之间,她怎么也没想到连太皇太后都这般狠心。

归筑轻推门进来,迈过雕花门槛与鹤飞骑风围屏,弯腰轻捡起地上的团扇,上前说:“小姐要吃些东西吗?您近来都没什么胃口,要不要吩咐厨房煮些药羹?”

庄怀菁微抿嘴唇,手轻捂胸口道,“事情太忙,吃不下,拿账本过来,我待会看看。”

她曾以为太皇太后是因为皇帝不方便参与此事,现在看来倒不像,或许她本来就不想见庄夫人。

绝对不能让母亲发现这件事。

归筑道:“大小姐听奴婢一声劝,还是先去歇息会儿吧,您都已经忙了大半天,吴老大夫都让您不要太过劳累。”

她语气和平常不太一样,庄怀菁起疑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归筑知道自己瞒不过她,迟疑回道:“外头有人拿了您的名帖,说有位贵人要见您,和相爷有关,问他也不说身份,奴婢心想这时候哪里有什么人会来相府,便不想打扰您。”

庄怀菁微顿,轻道:“带上来吧。”

在这时候有她名帖,又道贵人,与父亲相关,只有昨日才见过的太子。

递名帖来人确实是太子身旁侍卫,穿着便服,为表明身份,见庄怀菁时还将太子的玉饰拿了出来。

“贵人让奴才拿这东西给您过目。”

庄怀菁认得那玉饰,她曾亲手解过,便颔首道:“那位有什么事?”

今天特意派来侍卫,是昨天有事忘记和她说了吗?

侍卫为难道:“贵人说只能让您知道。”

庄怀菁摆手让伺候的丫鬟下去。

屋内的香几摆珍贵盆景,屏风微开,宽敞有格调,归筑为她奉茶,又道小姐有事叫奴婢,到门外等候。

待遣退所有下人后,侍卫才恭敬开口传太子口谕。他声音低,但话却说得清楚,没有任何停顿。

“明日您若去东宫,殿下可允大小姐与相爷见上一面。”

庄怀菁愕然,仿佛听见了比方才太皇太后派人下药还要不可置信的消息。她失手摔碎手中的杯子,水溅一地,湿干净的裙角。

在外边守着的归筑听见声响,忙推门进来。

庄怀菁轻扶额头,摇头道:“出去。”

归筑瞧那低眉垂头的侍卫一眼,见庄怀菁确不像有事的样子,只得福礼道是。

庄怀菁问那侍卫道:“可是他亲口所说?”

“是。”

地上有好几片碎片,庄怀菁心跳得厉害。允她见父亲一面?太子这个提议实在诱人,明明他以前从未松过口!难道昨日十分合他心意?

白皙的手紧紧攥着,圆润的指尖顶|住掌心,有了淡淡的红印。半晌之后,庄怀菁才道:“望回禀他,我明日午时到。”

那侍卫并未留多久,不过半刻钟便出了庄府。归筑小心翼翼进屋,差遣丫鬟打扫干净地上脏污。

庄怀菁的大丫鬟是惊心挑选上来,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说。

庄怀菁道:“明天有些事需我出面,或许会歇在外边,托万管家好生照顾家中事务。”

第9章

第二天。

一辆马车在东宫侧门徐徐停下,陌生的马夫将玉佩递给守门的侍卫。

侍卫接过看了两眼,抱拳放行。

庄怀菁带白色帷帽,遮住姣|美的颜姿,睫毛修长微卷,手执黑檀木双面绣团扇,换了身月白绣粉蝶襦裙,系带掐出纤细的腰线。

她出门时很谨慎,极少会用自己身边让人眼熟的丫鬟小厮,若是做些隐蔽的事,更加不会带相府的人,以防传出不好的东西。

这马夫是东宫的侍卫,和庄家的马车换了,现在的庄家大小姐,应当在去田间庄子的路上。

只要瞒过庄夫人,一切都好说。

即便熟悉之人,看她的身形,怕也认不出是她——太子现在不见庄家人的事,几乎人人皆知。

天牢守卫森严,犹如铜墙铁壁,派人进去何其困难,庄怀菁最知道。

她不知道太子为什么会突然提这件事,庄怀菁还以为八月以前不可能见到庄丞相。如能得一个见他的机会,她去了半条命也在所不惜。

东宫太监李正富领两个梳双宫髻的宫女在旁等候,后边还有六个太监抬辇。他见人来了,忙上前要将庄怀菁搀下马车。

庄怀菁似乎没把凝水涧的事放心上,柔荑纤软,搭宫女的手,道了声谢后,又说:“许久未见,李公公近来可好?”

李正富脸皮也厚,顺坡而下,回道:“多谢大小姐挂念,奴才感激不尽,殿下正等着您。”

庄丞相手握权势,相府女子素养非普通人能比,举止言行皆含典雅高贵之气。

如画般的团扇绣工精致,白色帽帷遮住庄怀菁的表情,谁也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庄家不是以前的庄家,没必要因为小事招惹到太子跟前的红人,平白惹记恨。

太监抬辇架往前走,罗伞挡住太阳的炎|热。

李正富在旁边话不离嘴:“殿下先前下了命令,多有冒犯,还望大小姐恕罪,奴才也是为了您着想,上次在那地方的事一句话都没透露。”

“有劳李公公。”她耳垂坠玲珑鎏金耳饰,纤细的手腕带碧绿玉镯,“太子殿下今日召我前来,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这您得亲自问太子殿下,奴才还真不知道。”他看了眼四周,又压低声音开口,“奴才倒是隐约听到了二皇子几个字,您也知道他们的关系,要是没别事可千万别提他。”

庄怀菁心想迟了,她早提过了。

太子和二皇子私下的关系多的是人知道,但他只是秉公办事,谁也找不到他的私心,倒是二皇子不时出言刁难一句。太子成熟稳重,她以为他不在乎这种事,没想到会惹那么大的不喜。

离二皇子回京的时间相距不长,他找她过来,难道是想用她提的法子?可这不像太子的风格。

庄怀菁手搭辇架的黄花梨木扶手,想了一会儿之后,突然问道:“他在哪?”

李正富支吾几声之后,才道:“在舞乐坊……大小姐勿要误会了,舞乐坊建在荷花池上,这种天最清凉,殿下正在办公,奴才让凝水涧的人来献乐,并不是要您做那种事。”

庄家大小姐舞技绝伦,擅长琴乐,京城无一不知。

庄怀菁如画眉目微微皱起,酥腰纤直,微白指尖紧攥木柄,又稍稍松开。襦裙熨帖娇|柔的身子,柔|滑的雪脯轻轻起伏。

她轻轻揉着额头,问道:“在哪?”

李正富回道:“还得再往前走点,您别心急。”

这位大小姐在京中贵女间尤得推崇,连平日嚣张跋扈的柳贵妃都曾对她赞赏有加,天生的淡性子,也不知道怎么会想出那种法子。

……

舞乐坊在东宫荷花池水榭亭苑,临假山傍莲水,比方才那处要大上许多。两侧帷幔轻卷,用四爪金蝉钩高高挂起,缥缈的纱幔却自然垂下,只有微风吹来之时,才会掀开个小角。

十扇山水屏风摆在假山池前,团云纹案头檀香木方桌上放冰瓷红盅,盛凉汤。

李正富领人前来时,太子席地而坐,正在处理公务。用来装冰的四虎冰鉴散寒气,透过帷幔,只依稀看见他高大的身形。

李正富上前道:“殿下,人带到了。”

程启玉微微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文书,淡声道:“过来。”

淡淡清香随飘逸风漂浮,日光明亮,仿佛能照入白皙的肌|肤,透入人心般。庄怀菁窈窕身姿,软丝绣鞋迈步,到台阶前跪地行礼,腰身纤细,尤显美人弱质姿态。

李正富退至一旁,两个宫女弯腰抬手掀开纱幔,露出太子的面庞,清隽雅致。

案桌上的文书已经处理大半,程启玉抬手,让太监搬回书房。

庄怀菁攥紧手中的团扇,于她而言,他即是救命的稻草,又是深藏不露的噩梦。

“恭请殿下圣安。”

程启玉道了声起。

庄怀菁粉|嫩的指尖变得微白,心脏仿佛要跳出来。前段日子她来东宫,递信进去,又原封不动送回来。被拦了那么多次,没想到最后还是进来了。

她从容起身上前,摘了帽帷递给宫女,略施粉黛的面容精致无暇,宫女看呆了一下,红脸退到一旁。

她到底是世家中数一数二的美人。

庄怀菁端正跪坐在案桌前边,放下团扇,罗裙干净,开口问:“殿下派侍卫说的话,可是当真的?”

“真。”

庄怀菁轻抿嘴唇,悬着的心尚未放下,“您要我做什么?”

程启玉眼眸沉淡如水,不像毛头小子那样莽撞,安静得仿佛能看透一切,庄怀菁不敢和他对视,微转开头。

他淡声开口道:“下去。”

庄怀菁眼皮微跳,以为自己又惹到了他,正要道上一句时,帷幔外的宫女太监应声是,退了出去。

程启玉道:“庄丞相曾在玢州随先祖帝征战大应朝,偶被人所救,得了一本胡可实的孤本琴谱,庄丞相说给了你,你可知道在哪?”

庄怀菁思忖片刻,斟词酌句道:“确实在我书房里,如果殿下想要,臣女可让人取来送您。”

程启玉颔首,矜贵漠然,道:“如此便好,你回去吧。”

他没提见庄丞相的事。

庄怀菁心跳得厉害,问道:“您什么时候带我去见父亲。”

“案审前日会有半天时间允亲人探视,届时孤会安排你们相见,”程启玉的话还没说完,宽厚的手背上便覆了一只嫩白的手,他却没有任何反应,淡淡道,“天牢重地,半天已是极大的宽恕,不过是本琴谱,你以为能做什么?”

如果真等到案审那天,就什么都晚了。

庄怀菁垂眸慢慢起身,她走到后边,双手轻轻搂住太子的劲腰,头贴着他宽大的背脊,柔语轻低。

“殿下可否这几日内带臣女进去。”

他处事肃正,便是私下默允此事,庄怀菁也不敢做得太过。每一次,她都怕太子会突然反悔,骂她不知廉耻。

这种事上,吃亏的只有女子。

程启玉安静没说话,她便又贴近了些问:“难道不行吗?”

庄怀菁不想自己现在在旁人心中究竟会是什么样。

夏热蝉烦,程启玉身着上好单衣搭外衫,庄怀菁同样穿得不多。他连头都没抬,只回道:“孤累了。”

庄怀菁轻道:“臣女今日出门时太急,束衣的诃子忘了穿,心口磨得厉害,身子难受,殿下若能治一治,那便好了。”

太子平日不近女色,但凡有人耍手段要近身,命也不久矣。庄怀菁的待遇倒确实不一样,因为她比旁人要大胆得多,太子念在女子名声不宜声张,便从未说过旁的。

冰鉴中寒气凉爽,不显热意。庄怀菁玉脯柔|软,说出话却不像京城那个样样胜人一筹的相府大小姐,谁见了都会惊讶一番。

可她前几次,也是这样。

程启玉终于开了口:“你我几次皆是错误,不用再耍这些手段。”

庄怀菁的身子纤弱,指尖攥着他的衣襟,早先派人查太子的时候便猜到他会说出这种话,现在听到,竟也没多大意外。

除了大家都知道的那些舞乐外,他什么都不喜欢,洁身自好,她从没听过他身边有谁是特殊的。

庄怀菁柔软的纤手慢慢搭太子的大手上,葱白玉指轻轻揉|按,从大手的指|尖再到指|缝。

程启玉抓住她柔白的手,说:“孤念女子名声在外,不追究你,望你不要……”

他的声音停了下来,面庞被温热的气息靠近,转头和庄怀菁的视线对上。

庄怀菁眼眸如圆润的黑珠子般,她安静道:“不过是你情我愿的事,殿下为什么说这种话?”

他侧脸清俊,鼻梁高挺,为人如挺拔的松树正直。

嘉朝有好几位皇子,他回京还不过三年,却是最得民心的。那般沉着冷静,遇事从不慌张,庄怀菁从前便觉他能做到对人不偏不倚,实在难得。

可事情放在自己身上,却又不好受了。

程启玉道:“够了。”

他面容淡漠,拉住庄怀菁的手臂,让她端正在一旁坐下,又召李正富回来。

庄怀菁手攥成拳头。

李正富在外边耳鼻观心,听见声音后忙小跑进来问:“殿下是有什么事?”

庄怀菁呼出口气,轻声道:“臣女听闻有舞乐,现在倒是恰恰好。”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装的装的,就想让女主勾他

第10章

汩汩流水缓缓淌过,发出清澈的声音。舞乐坊通长直回廊,石窗镂空,大柱漆红。

程启玉哦了一声,抬头淡声问李正富:“孤何时允许在东宫设舞?”

太子喜好舞乐,东宫架有舞台子,但没人在上面跳过。

李正富忙跪下说:“是凝水涧张妈妈,她说来了几个胡姬,会唱大调,故向奴才讨了个献乐的机会,奴才想着今日没事,大小姐又过来,所以……所以应了她。”

庄怀菁没有说话,她手心在冒汗。

凝水涧的人,是张妈妈商量送过来的,李正富见她和太子重新有了联系,也想上来套近乎。

她咬唇,大着胆子与程启玉十指相扣,太子一心只关注政事,但却还是知道女子的名声对京中世家有多重要,他从不声张此事,庄怀菁便一再冒犯。

程启玉顿了顿道:“无故擅闯东宫者,按律仗责二十大板。”

庄怀菁动作微顿,知道太子眼里一直容不了沙子,只道:“既是早就应下的,只是未告知殿下,算不得硬闯。”

李正富连忙磕头说:“殿下恕罪,奴才是为了您和小姐着想,这几日闷热,可散些火气。”

程启玉抽出宽厚的大手,按住庄怀菁不安分的手。

太子性子正直,颇为公正,乃高洁之人。虽说不好女色,但为人着想。

庄怀菁抬眸看他,又抬起纤细的胳膊,搂住他的手臂,白皙的颈部修长。

程启玉的提议对她的诱惑很大,大到能让她这样的贵女,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方才那种不堪入目的事。

庄怀菁已经很久没见庄丞相。

程启玉开口道:“李总管擅作主张,罚俸一年,撤职三月。其余人等,贴告示仗责二十。”

皇帝继位至今有五年,修订不敬皇族行为的律法,十分严苛。庄怀菁稍稍敛住心思,不再说话,她知太子心性坚定,极少被人左右。

李正富跟在太子身边久了,同样了解他的说一不二,不仅不敢多言,还颤|抖道一句谢太子大恩。

“让人回去。”

待程启玉说完那句话后,庄怀菁身子又贴紧他一些,他攥住她纤细的手腕,瞥了一眼她腕上的手镯。

庄怀菁低垂头,慢慢抬手将发丝撩到耳后,那玉镯是程启玉送的,约摸是承恩的赏赐,做工精致,庄怀菁今天第一次戴。

她头侧靠,垂眸道:“都是些弱女子,平日都在青楼教坊,极少见人,李公公也是为了您着想,殿下何必动大气?”

张妈妈精心培养的姑娘,打上二十大板,得在床榻上修养大半个月。

程启玉似是奇怪,捏她下巴,说:“你在为她们求情?你认识她们?”

庄怀菁螓首蛾眉,薄唇红润,回道:“臣女不认识,只想好好伺候殿下。”

程启玉瞧她半晌,随后才道:“孤累了,回寝宫。”

庄怀菁头埋|进他颈窝,腰细肤白,但袖口下的手有些颤,不敢让他发现。

“你若后悔,谁不会为难你。”

“这等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事,臣女怎么会后悔?”

一旦走过最好的捷径,谁都不会再咬牙走没有出路的绝境。

回廊曲折,遮住阳光,院墙两旁爬迎春,绿意盎然。

她手环住他的脖颈,鼻尖都是他身上的清香。

庄怀菁其实不太想进这里,东宫中并非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身份,若是被皇帝察觉,难免落个狐媚名声。

“东宫中没有皇宫的探子。”程启玉淡淡开口,“孤说过让你见庄丞相,不会反悔,你做的是多余事。”

庄怀菁微微攥紧他的衣领,垂下的眼眸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之后,才缓缓道一句:“臣女学过推拿之术,若殿下不介意,可让我献丑一番。”

这种时候提一句这个,自然不会普通的消疲解累。

程启玉面容看不出什么表情。

……

太子寝宫有处阴凉宫殿,大树遮阳,树影参差,盖住绿瓦,底下有一清澈浴池水,热气腾腾,洒满花瓣,预示明显,宫女太监被遣下。

程启玉趴在竹制平卧椅,上衫挂在黄花梨木架子上,背脊劲实,手臂有力。玉手帮他轻轻推|揉,指尖轻拂过他背上未消去的血痕。

庄怀菁衣襟微湿,雪白的肌|肤隐隐若现,袖子挽起,她低声问道:“您何时带臣女去见他?”

他闭眼小憩,道:“三天后。”

庄怀菁紧绷的身子明显软了下来,她怕太子反悔,也没再多说,转了话题问:“您说的董赋,是什么意思?”

程启玉睁开眼,转头看庄怀菁。他鼻梁高挺,薄唇寡言,硬朗的面孔极易给人严峻的压迫感。

庄怀菁下意识后退一步,待反应过来后,又停了步子。汗湿的头发紧紧贴她的额角,身形柔妙,水眸双漆。

程启玉撑手慢慢坐了起来,他单腿支起,大手搭放在膝盖,神情淡漠,开口道:“如无意外,二皇子明日归京。”

庄怀菁微微一怔,不太懂他这是什么意思,思量片刻后,才轻道:“臣女明白。”

他问:“明白什么?”

她慢慢上前,双手握住他的大手,轻轻放在自己弹|软的胸脯上,俯身低语道:“今日难受得厉害,大抵是……身子缺了什么东西。”

她总是话里有话,含蓄又放|浪。

程启玉眼皮微挑:“缺什么?”

“……缺了殿下。”

夜幕慢慢降临,宫女低头端檀色托盘,上有柔软干净的襦裙,候在宫殿外,枝叶繁盛,风声飒飒。

庄怀菁盖夏凉被,身子蜷|缩在程启玉怀里,她望着昏暗的环境,轻轻呼出口气。一而再,再而三用这种下三流的法子求人,着实难堪。

程启玉鼻息轻浅,大手紧束她的细腰,她动弹不得。地上水渍慢慢变干,靠浴池边有根柱子,柱身也沾了水,底下掉了好几片池中的花瓣。

此时和太子谈条件是最好的。庄怀菁的手攥紧锦缎,指尖苍白,玉镯微动,她缓缓开口道:“母亲和太皇太后一事,也想求殿下帮帮忙。”

皇帝将这件事全权交于太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大有让位之意。程启玉手中的权利,比她想象中的要大得多。

室内宽敞又昏暗,没人回她话,就在庄怀菁以为他是真的睡下的时候,程启玉才抬手按住她的细肩,沉声开口道:“孤不想管。”

庄怀菁的手攥得更紧些,她背对着他,轻道:“臣女心中有想要的东西,譬如城西东榆林巷那间宅子。”

“你若想住进去,随便你。”程启玉开口,“孤再提醒一句,若不想庄家落败,少与你师兄和二皇子见面。”

庄怀菁有些搞不懂他这话的意思,陶临风不是他的人吗?

他淡声道:“不得同任何人说起这件事。”

庄怀菁心中松了口气,求之不得。

……

月上枝头,树影淡淡,宫灯直直立于地面,庄怀菁坐在太子寝宫边的窗牖前,手撑着头,远望明月。

她身子没大力气,出来时连丫鬟都没带,不好直接回相府,太子去书房处理下午剩下的政务。

庄怀菁刚喝了碗清粥,正在消食。殿内宫女梳双髻,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她轻抚自己的脸,还有刚才余下的温热,脑子在想接下来的事。

今日的话本是冒险,太子性情冷淡,庄怀菁从不敢多加奢求,她没想过他真的会答应。

多一层保障总归不会有错,庄怀菁轻触手腕上的碧绿玉镯,心想自己已经失了那么多次身子,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在太子厌弃之前,她必须要做些什么。

临师兄她不奢望,二皇子求不得,倘若父亲能出狱,那事情会好做许多,然而依照现下的情况,委实不可能。

无论如何,轩儿未来仕途之路,多多少少都会受到影响,母亲虚弱的身子也已经喝进药。

常人皆要两全之策,谈何容易?

庄怀菁扶椅起身,淡湖绿飘带襦裙极显身形,酥腰纤纤,旁边宫女过来搀她,问道:“小姐可是要睡了?太子吩咐做了银耳莲子羹,让您睡前喝。”

她顿了顿,道:“……多谢太子美意。”

挂在三爪金蟾钩上的帷幔厚实,绣有雅兰花式,紫檀木桌椅摆在两侧,躺椅放在一旁,榆木宫灯明亮,驱散漆黑的冷清。

庄怀菁抿了一口浓|稠的莲子羹,眉头一皱,宫女在旁边看着她。庄怀菁不动声色,玉指捏银勺,喝了两口之后,摇头道:“实在吃不了,拿下去吧。”

宫女欲言又止,似想提醒她什么,最后只得行礼,将荷花水鸟纹瓷碗放在托盘上面,端了下去。

庄怀菁单手轻顺雪脯,抬手倒杯清茶,冲掉口中的甜腻。她心想莫不是现在晚了,东宫御厨早就睡下,所以临时找个人出来做东西?

甜过头了。

宫女端着庄怀菁喝过的莲子羹,放进食盒之中,绕过几道曲折回廊,到了太子书房。

侍卫接过,呈了上去,程启玉身形挺|直,面容隐在烛灯的灯色之中,他放下手中的折子,抬手让侍卫退下。

这碗莲子羹尚且温|热,他就着淡淡的水迹,一口饮尽。

镂雕如意纹案桌上有副画,墨液刚干,笔架上的笔尖微湿。

程启玉慢慢收起画,放进一个木匣中,他背手而立,静静看着木匣,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一笑。

她从前就不喜欢吃甜的东西,现在也依旧没变。

作者有话要说: 求发营养液!

第11章

太子的人将庄怀菁送回相府,府里归筑得了信,早早等在侧门外。庄怀菁坐在马车里,指尖抚摸一雕玉兰花小盒,盒上纹路清晰细腻,用上好的檀香木。

归筑过来行礼,上前轻掀开马车帘幔。

光亮透进来,庄怀菁微抬眼眸,见到归筑松口大气的样子,心中叹气。她轻拿木盒,手提裙摆,软鞋踩凳,下马车。

她未施粉黛,眉目却如画,虽透淡淡的隔离疏远,却又勾得人心痒痒,直想逼她做出些不常做的举动。

一袭淡湖绿襦裙穿在她身上,愈先肤质皙白,身形俏媚,抬眸注视时,仿佛能看透人心。

归筑接过庄怀菁手上的木盒,递给旁边的丫鬟。

她搀扶庄怀菁柔若无骨的手,心道难怪连太子那般肃正的男人都把持不住,连自己都觉脸燥。

庄怀菁抬眸问:“何事?”

归筑回过神,摇头回道:“给小姐熬了补药,养身子的,您最近劳累,得多吃些。”

庄怀菁微微颔首,她还不至于在这时候拿自己身子开玩笑,不久前才发了次热,再来一次,恐怕得躺几天,她没那个时间。

雕兰木盒中是一块精致玉佩,温润剔透,是养身子的暖玉,庄怀菁让归筑将它放入妆奁小匣。

程启玉给的,拿这玉佩去城西便行。她起初还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会答应这种事,后来才发现大抵和她那天的话有关。

他应当是想给二皇子添堵。

庄夫人身子和以前差不多,睡得多吃的少,庄鸿轩一直陪着她。府中没人问庄怀菁去了哪,大家都知道大小姐在为相府周旋,既然求助太子无门,现在或许在找别的证据。

她回房歇了几个时辰,午时一刻,陶临风的小厮靳平给她传了消息,又带了两封信过来,靳平对归筑道,少爷愿大小姐安好,随后恭敬离去。

虽说陶临风和庄怀菁从来没有正面谈过朝政事,却是心照不宣,大抵心知对方在想什么。

归筑掀开圆润珠帘,行礼将信呈给庄怀菁,又退至帘外。庄怀菁刚睡一觉醒来,她身穿绸制单衣,端正坐在梳妆台前,纤手拿信。

陶临风能进太子眼,本身便有条件,他从来只做最有利的事,心肠冷硬,加上消息灵通,又曾拜入教过天子的孙先生门下,会与谁牵扯上,不言而喻。

庄怀菁还不傻。

但说到底,这并不妨碍她和他的关系,她也只求过他帮父亲的病。

再说董赋是从太子口中出来的名字,万管家不一定比陶临风知道多。

她轻拆开第一份信上红印封泥,入眼只有几字。

“可有旁的相求之处?”

庄怀菁轻轻将信对折,放在一旁,用雕花妆奁压住。他只字未言她和太子的事,不也同样是认为那是好手段吗?

另一封信要厚上许多,整整有一沓,全是董赋的事。

前边写的万管家同她说过,后面却有些耐人寻味,庄怀菁指尖捏住一角,心中咦了一声。

在淮南侍奉过前朝皇帝?她仔细回想,倒确实听过前朝皇帝不理政事,虽年过半百,却喜欢私服巡游富庶之地,百姓疾苦视若无睹。

“……若无意外,应跟前朝叛贼有关,隐瞒身份潜藏在二皇子府中,曾暗中与外人联系……”

庄怀菁的手一顿,想起万管家曾说董赋与庄丞相见过一面……难道太子是让她明白父亲的嫌疑并非无中生有?

她皱了皱眉,放下这封信,收进一八寸檀香木匣中,用把铜制小锁锁住,转头把钥匙给了归筑。

庄怀菁道:“交给万管家。”

归筑应声:“是。”

待归筑走后不久,又有丫鬟进来,隔着珠帘行礼道:“苑姑娘求见。”

庄怀菁拢了拢单衣,抬头问:“为了赵姨娘的事?”

庄苑和赵姨娘一起住,赵姨娘被禁了足,庄苑怎么有时间来找她?

“苑姑娘倒没说,只是亲手做了糕点,说来看看您。”

庄怀菁道:“带她进来。”

她柔软的秀发轻披身子,碎发垂在细肩上。庄怀菁起身,披件黄花梨木架子上的外衣,手指尖透粉,肤质细腻。

庄苑与赵姨娘长得很像,性子安静,容易害羞,很少说话。

她迈步进来,手里提着精致豆糕,后边丫鬟捧两卷书,珠帘被轻轻掀开。

庄苑见庄怀菁衣衫不整,似是刚刚醒来,也不敢大声说话,跪下行礼道:“前几日便想来找菁姐姐,只是舅舅那儿耽搁了,所以做了些糕点来送您。”

“是吗?”

庄苑头低得更下,觉得身上压迫重了些。母亲不在乎妾氏,她这姐姐也不会为难庶辈,可两位姨娘出身太低,便是有丞相女儿的名号,她和庄月也不敢冒犯太多。

她知道赵姨娘性子弱,却也舒口气,不用去争抢别的。明明姨娘从小就她教安分守己,哪里知道这次会被那位表姐撺掇。

“表姐冒犯母亲,姨娘也有罪,是苑儿没有多加劝阻。姨娘和苑儿亲自抄了两卷佛经,专程为母亲祈福。”

庄苑扭过身子,拿过自己丫鬟手里的佛经,双手将其呈上,圆润的耳尖有些难以察觉的微红,她从小就怕这位很少见面的姐姐。

庄怀菁才气一绝,出身高贵,品貌非凡,处处都高于她们,压得她们喘不过气。

庄怀菁倒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些庶妹,她见得最多也只是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小时候还经常分不清庄苑和庄月,毕竟都是半大的孩子。

旁边站着的丫鬟恭敬接过庄苑手中的佛经,呈给庄怀菁。

庄怀菁抬手翻看几眼,轻轻放在桌上。

“论常理,赵姨娘是父亲妾氏,我不该多说什么。”庄怀菁淡声说,“我只问一句,母亲可曾亏待你们母女二人?”

庄丞相两个妾氏中,赵姨娘从过世老夫人的房里出来,孙姨娘是庄夫人挑的。

两个都安分守己,翻不出天,生了孩子后更加怯懦,庄夫人不想庶女出去丢了相府脸面,便也派了嬷嬷教她们习礼数,平常吃穿用度,从不亏待。

庄苑低头,回道:“并无,母亲对我们极好,可姨娘她……她也是一时受蛊惑,望菁姐姐原谅她这次。”

庄怀菁静静看着庄苑攥紧的双手,抬手倒了杯茶,手腕纤细,轻轻一抿。

她眼睑微敛,心道庄苑到底是见识不多,只不过是说这种话,脸也会红。这些弟弟妹妹,不是太小就是性子太弱,撑不起庄家。

“你下去吧。”庄怀菁轻道,“念你在母亲大病时陪伴一旁,我可以不追究你,但赵姨娘一事,勿要多说。”

若非现下庄家事态严重,内讧只会引来非议,庄怀菁不会只禁足赵姨娘三个月。她们脑子里只想这些东西,当真以为她什么都不知道样。

庄苑抬起头,看庄怀菁纤细的身子被单衣拢住,仙姿玉色,肤凝白脂,她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

佛经放在罗汉床小几上,庄怀菁垂眸道:“不要以为皇上对相府宽宏大量便以为逃过一劫,母亲要是出了事,谁也逃不了。”

庄苑低下头,顿了许久,才道:“谢菁姐姐赐教,苑儿明白。”

庄家现在能做主的,只有庄怀菁,赵姨娘想害庄夫人,委实犯了大忌。

那盒糕点和佛经庄怀菁给庄苑面子,留下了,但与此同时,也加重了对赵姨娘的惩罚。庄苑隐隐猜到会这样,心中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

姨娘让她过来求情,她本是不想,庄苑知道自己这位姐姐,没别人想象中那样心慈手软。

至少没要性命。

她离开溱纭院时,归筑恰巧从万管家那回来,见了庄苑便行礼道:“苑姑娘。”

庄苑颔首应她,走了几步后,又回过头,迟疑道:“菁姐姐似是累极了……我见她身子不太好,你让她好生歇息。”

她方才见庄怀菁捶腰,像是没睡好。

归筑道:“谢苑姑娘关心,大小姐是有些操劳,奴婢会多加注意。”

……

其他人指望不上,铺子和相府由万管家看着,没出什么乱子,庄怀菁独自一人进了父亲的书房。

庄丞相的文书已经被官府收走,只剩些没用的书籍游记,都是些珍贵的孤本,幸而来搜证据的大统领是惜书之人,这才完整保留。

而里面有关大应朝的书,不见一本。

庄怀菁身子纤直,手握玉骨团扇,站在书架前。

大应皇帝骄奢淫靡,百姓民不聊生。先祖帝应召起兵,如今百姓安居乐业,父亲便是再无头脑,也该知现在做什么选择。退一步说,他不可能做那种事。

即使和董赋有了联系,也不一定就是有叛逆心思。

太子早就知道董赋身份,为什么不派人抓捕他,告诉她有什么用?只是为让她认清父亲会有罪?

庄怀菁越想越觉奇怪,手中玉骨微凉的团扇轻轻摇动。

到底是太子没有证据动二皇子身边的人,还是他正在暗中计划别的事?

莫非是以为父亲想支持二皇子,所以先下手为强?可太子的性情,着实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庄怀菁微蹙秀眉。

还有将近一个多月的时间,绝对不能太操之过急,庄怀菁指尖轻轻拂在落尘的书架上,从中拿出一本平日庄丞相常挂在嘴边的。

几天后便可见到父亲,之后便可问个明白。

归筑在书房外侯着,侍卫在和她说话,她见庄怀菁拿书出来,迎了上去,附耳道:“小姐,二皇子回来了,听说受了伤。”

作者有话要说: 虽然我说剧情狗血,但是你们猜的怎么都那么毒(捂脸)

放心,我的文里一般不会出现和男主有关的恶毒女配,个人爱好

要是有,会提前说明的!

第12章

武德正殿,宫女端血水进进出出,太医仔细眯着眼睛,往伤口撒创伤药。

程常宣闷哼了一声,额上冒薄汗,开玩笑道:“钱太医,你不能因为我烧过你胡子就折磨我,小心我向母妃告你一状。”

宽敞的寝殿内走进个貌美宫女,后边跟着两个双髻藕荷宫装宫女,端着补汤和糕点。

她说道:“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想告什么状?出去的时候是怎么跟贵妃娘娘保证的?”

这是二皇子母妃柳贵妃手下的大宫女问苏,比二皇子大四岁。

二皇子程常宣今年十八,相貌硬朗,英勇俊气。

钱太医包扎完,用清水洗掉手上的血,吩咐几句,让太监下去熬药,退了下去。

程常宣腰腹上有道刀痕,鲜血淋漓,可他似乎毫不在意,龇牙咧嘴的笑,回她道:“我剿匪有功,母妃她要赏什么给我?”

问苏过来摸他的额头,很是熟稔,见他没发烧,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她让宫女把手上的东西放在一旁,又吩咐殿内的人下去,道:“娘娘都心疼死了,若不是正头疼发作,定要过来看您。”

“母妃成天头疼脑热的,”程常宣玩笑道,“父皇昨天是不是又宿在成平殿了?”

问苏无奈点头。

她上前低声问道:“是不是太子做的?”

二皇子没随大军回朝,携亲兵从小路先行一步,把随行的汪御史也给带上,快马加鞭,快要回京时,遇到了刺杀。

他倒没出事,没想到汪御史年迈体衰,一命呜呼。

“不知道。”

程常宣曲腿慢慢躺下,牵扯到伤口,又嘶痛一声,问苏忙上前,他摆手道没事。

“虽然看着像是为了杀我,但汪御史挨的刀可比我多不少。”

“汪御史手上有什么东西?怎么会有人追杀他?”问苏皱眉,“您伤口这么大,以后定会留疤,娘娘昨日吓得脸直发白。”

程常宣笑了笑,跳过她问汪御史的话,随口道:“母亲给我介绍的那两个女子也来过,吓得半死,一点都不好玩。”

红木圆桌上的补汤热气腾腾而上,两侧窗牖打开,小几上爬香兰,淡淡香气被满屋药味遮盖。

“……二皇子不得胡闹,让娘娘听见了,准要生气。”

“太子殿下那么大岁数都没成亲,我这做弟弟的,太早了也不好,”程常宣头枕着手,“让母妃别捣乱子,想抱孙子还不容易吗?明年给她带一个。”

“您若是想要庄家的那位,娘娘说不行,庄丞相叛逆一事全权由太子负责,他这人古板严正,怕是要借这事立威,贵妃娘娘让您别去惹祸。”

程常宣挑眉,心想母妃私下做的事也不少。

问苏叹道:“皇上心眼实在偏到头,您是他精心培养的,什么不输那位,偏偏到最后立的却是他!连奴婢都要看不下去。”

以她的身份,说的话有些过了,但二皇子从不在宫女面前没有摆谱。问苏是柳贵妃底下最会伺候的,同程常宣的关系自然也不错。

程常宣没回她,眼睛望着头顶垂下的帘幔,脑子里想着汪御史被害一事。

物证没有,人证死了,只能直接找庄怀菁说个明白。混淆血脉是大事,庄家没理由养个野生的。可他还得被迫躺半个月,真是麻烦。

“你太小看他了,”他随口答,“我并不打算和他争,不过母妃什么时候为我办洗尘宴?我想见见那两位小姐的母亲。”

“您就是想见庄家小姐,”问苏叹气,“皇上没处罚庄家,可她定是不会过来,就算来了,别家小姐怕也不敢同她搭话。”

……

天还未完全透亮,庄怀菁便出了相府,她着雪青白裙,用翡翠玉簪挽发,面容干净。

二皇子回京一事在各大世家传开,她早有所料,并没有太大的惊讶。唯一的那点讶然,是太子对二皇子行踪的了解。

相府马车停在侧门,归筑搀庄怀菁上去,她撩马车帷幔,站在车旁说道:“泉云在夫人那边看着,她最会说话,小姐不用太过担心。”

“吩咐厨房做些糕点送过去,说我下午去看她。”庄怀菁说,“我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归筑心中叹口气,应了声是,放下帘幔,退到一旁。

马车轱辘轴慢慢转动,悬在两侧的流苏随风摇动,金丝铜线镶嵌其中,半个时辰后,停在庄家的一间铺子前。

铺子里还点着灯,暂时没人进来,小厮摆凳,丫鬟手边拿个布包,庄怀菁抬脚,软鞋踩凳下车,迈进这间铺子。

里边的李管家正在对着账目算算盘,见她来了,忙从柜台中出来,把她请到二楼上厅。

楼梯打扫干净,栏杆旁种有清香兰草,李管家毕恭毕敬,边走边道:“万管家昨儿都跟老奴说了,小姐要过来,老奴便先让底下人准备好这几月账目,在厅房备了茶水。”

庄怀菁颔首道:“我想慢慢看,不要让外人过来打扰。”

“大小姐放心。”李管家回,“老奴知道。”

一刻钟后,偏僻的偏门出去一女子,换了件普通的衣服,戴白色帽帷,看不清面容,前面等着一驾低调的马车,跟着两个侍卫,马夫身材健壮。

马车外边并不显眼,里面却是精致的摆置,案桌摆一串新鲜的水果,糕点有淡淡的香气,冰鉴微寒,驱散热气。

庄怀菁单手撑头,一人坐在马车之中,面容淡淡,心中想着对策。

她每走一步皆是小心翼翼,要防着被人发现自己和太子的关系,又要避过其他世家的探究,次次出来都是费时费力。

此次机会难得,绝不能错过。

马车绕过曲折吵闹的街道,又驶入一条小路,老百姓的影子逐渐消失,坚实的围墙高大,御林军林立,肃穆庄重。

马夫直接驾车进入,最后缓缓在一间僻静的旧宅面前停了下来,这是天牢旁的另一处出口,里边是专门给太子的办公之处,几乎没人知道,庄怀菁自然也不清楚。

门前站着侍卫,为首有一人,是东宫姓赵的统领。

庄怀菁戴帽帷,身形纤细,嫩白的手扶车沿,提裙慢慢下车。她与此处格格不入,单看凝白的肤质便知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

赵统领拱手道:“殿下只允了一刻钟,望小姐见谅。”

庄怀菁颔首道:“多谢。”

赵统领请她进去,庄怀菁随他前行。她抬头望四周,只望见处处是森严的守卫,刀剑锋利,贸然闯入,定会出事。

庄怀菁收回视线。

庄丞相是叛贼要犯又身居高位,与别的犯人关押之处不同。

狭小的牢房周围,除了站立的侍卫外,只有庄丞相。他坐在床上,靠着墙,即便蓬头散发,也遮不住他身上的儒静之气。铜锁发出声响,牢中大门的被钥匙打开。

庄丞相手微动,缓缓睁开双眼,抬头看过去,见来人摘下帽帷后,愣了片刻。

他声音嘶哑,有些失神,喃喃道:“他竟真的让你过来。”

明明他们许久未见,但庄丞相眼里却看不出丁点震惊之色。

庄怀菁脚步微顿,猜到庄丞相口中的人是太子。

她方才紧张得手直颤,现在忽然又踌躇起来,心想太子是不是把事说出去了?父亲会不会生怒?

庄丞相哑声道:“你不必来的。”

暗淡的阳光透进来,牢狱中异常躁热,狱中暂且算得上干净,庄怀菁来不及想那么多,只得快步走过去,问道:“您身子可还好?太医怎么说?母亲十分忧心,睡都睡不安稳。”

庄丞相站起来,脚步微跛,看样子上次的雨天还是把他折腾了。庄怀菁眼眶微湿,却又咬牙忍了回去,她从小就是强性子,相府也没人说她。

“我一切都好,荟娘怎么样了?她可是去求过太皇太后?让她以后不要再去。”庄丞相走到圆木柱旁,“没用的。”

庄丞相与庄夫人伉俪情深,他了解自己现在是什么情况,并不想让庄夫人牵扯太多

“只要您好好的,母亲就没事。”庄怀菁忍住寒暄的心思,开口问:“父亲,事情发生太急,万管家查了那么久,种种指向皆是不对,我至今未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庄丞相一直不认罪,庄怀菁恐怕也不敢往下继续查。

“一切都会没事,照顾好你母亲和弟弟,我很快就回去。”他的手紧紧抓住圆木柱,“不要惹怒太子,离他远远的,在家中好好等着,不用再插手这些事,我很快,很快回去。”

庄丞相似乎并不知道庄怀菁做过什么,他只是在告诉她这件事——不要试图触怒太子。

庄怀菁小口微张,却下意识避过他的视线,她自知对太子勾引隐蔽,庄丞相大概是听说了她去东宫被拒的事。

“父亲,董赋是谁?”庄怀菁开口问,“我派人查了他,二皇子手下的谋士,在前朝伺候过皇帝,还和您见过一面。”

庄丞相抬头问:“……谁同你说的?怎么会想到他?”

庄怀菁迟疑片刻,没说太子,只道:“临师兄,他给我传了消息。”

“董赋只是一颗棋子而已……都怪我,怪我欠别人一个人情,”庄丞相闭了眼,沉默许久,“菁儿,是父亲对不住你,好好保护自己。”

他不愿说。

庄怀菁抿了抿唇,从袖口拿出个小巧的玉瓶,上前塞到庄丞相手里,看着他道:“这是养身子的药,您要做的事女儿从不过问,也不用说什么对不住,只希望您不要冒性命危险骗我,母亲身子不好,时常念叨,您要是出事,我实在怕她受不住。”

“菁儿,好好陪你母亲,”庄丞相紧紧握住玉瓶,“告诉她,我不会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营养液!

第13章

阳光躲进乌云里,沉闷躁|热,马车等在宅门外,地上的台阶干净,侍卫鹰眼锐利,拿刀肃立。

一刻钟的时间很快过去,赵统领等候在门外。

“时间已到,”他说,“庄小姐该走了。”

她抬起头,朝他颔首,轻声道句多谢,又回头让庄丞相好好保重身体。

庄怀菁整了整绣金丝蝴蝶边的袖口,缓缓走出牢门。出去之前,她看了一眼庄丞相。他站在圆木柱前,看着她,轻轻摇了头,庄怀菁微微抿嘴,回过头来,带上帽帷。

雪青衣袂随风轻飘,称得她肌|肤如玉,若天上仙,空气闷得人发慌,像是要下雨样。

“他身体不好,尤其是这种日子。”

她别有意指,赵统领拱手道:“属下做不了主。”

庄怀菁不再说话,太子底下的人和他如出一辙,不收贿赂,严正刚毅,说一不二。

青瓦上停几只鸟儿,马夫见人出来,跳下车开门,庄怀菁绣花鞋踩小凳,掀开檀色帷幔,手扶车沿上去。马车中露出一月白衣角,她愣了愣,望进去,与车中人淡漠的眼神相视。

是太子。庄怀菁立即反应过来,行礼道:“殿下圣安。”

他怎么会在马车里?不是说有要务在身吗?

太子只淡声说:“过来。”

天牢地势平坦,围墙高大,庄怀菁微微迟疑会儿,手微动,进了车内,马车帘幔轻轻放下,车架坚实牢固,两旁垂挂的流苏微微晃动,青天白日,枝繁叶盛,知了趴在树干上,叫声不停。

她跪在马车中,低头道:“今天或许下雨,臣女心里总怕父亲的病发作,他这人不听劝,要是没人发现,就一直熬,只有母亲敢说他,太医以前来过相府,开了好些药,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用。”

庄怀菁还没那么迟钝,看庄丞相那样,很显然,是太子同他说过什么。

情形这般严峻,他样子却不像是在骗她,除了和太子达成了某些协议外,她想不出别的理由。

到底是她的勾|引成了今天的事,还是源于他们二人之间的约定,不得而知。

庄丞相让她不要去招惹太子,倘若可以,庄怀菁也不想,但是晚了。

“倘若那些药能用得上,便不消再让太医……”

庄怀菁话还没说完,马车便突然朝前行驶,她一个不稳,半个柔软的身子径直跌在程启玉结实的腿上。

程启玉没扶她,只是低头看一眼,开口道:“天牢禁地,庄相爷就在不远处,你是想做什么?”

她常借这样的意外做这些看似单纯,实则放|浪的事。

他们两人的第一次,就是从这种别有用心的意外开始。

庄怀菁知道他误会了,忙收回手,要退开一步时,却又硬生生停下了动作。

她想起事情还没结束,父亲尚在天牢中,所有一切都要仰仗太子。

无论是谁做这些事,心中都会有委屈和难堪,庄怀菁要冷静得多。

她呼了口气,靠他极近,手慢慢搭在自己腿上,纤腰如柳,抬眸望他,好似没懂他的意思,说道:“臣女心想如果能让人把药送进去,或许能省下不少。”

这时才想自证清白未免太显做作,可若是说了不好听的话得罪太子,并不划算。

程启玉没有回她,似在想什么事。

庄怀菁又道:“殿下?”

“现在这位御医,去过庄家。”程启玉看她,淡淡道,“庄相爷对你说了什么?”

他靠在马车壁上,庄怀菁的发丝垂落他手背,他捻起一缕。眼前人娴雅淡静,散着一股熟悉的淡香,是沁人体|香,她身子从小就带着。

庄家大小姐在京城是出了名的一等一,高贵的身份地位,绝佳的容貌才华,样样都是无人能比的出色,便连使这种的手段,看起来仿佛也比旁人要坦荡得多。

当真是长大了。

“时间太短,父亲没时间说。”庄怀菁回道,“多谢殿下开恩,允臣女同他见上一面。”

太医能去,自是最好。庄丞相不想让她知道,不代表今日过来没有收获,得先回去,把事情告诉庄夫人。

程启玉的手松开庄怀菁的长发,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他道:“你父亲犯的是死罪。”

庄怀菁双手撑地,顿了顿,回道:“臣女信他清白。”

马蹄着地,发出声响,马夫拿出太子的令牌,慢慢驶出天牢。时至今日,便是证据再怎么对庄丞相不利,庄怀菁也只能说句信他。

太子放开她的下巴,静声不语。

车内沉默了好一会儿,庄怀菁迟疑半晌,犹豫道:“不知殿下前来,是要做什么?”

如果只是想问一句庄丞相说了什么,不必他亲自过来,方才赵统领便可直接问了。

“如果二皇子明日找你,”他说,“问他是否查到刺客身份,有消息后派人传信给孤。”

庄怀菁愣怔片刻,道了声是。

传闻果然是对的,太子和二皇子关系势同水火,这种事他居然都亲自来一趟。

……

万管家发现通草一事后,派人严密监察庄夫人的药,找到了一个行迹最为可疑的,是庄夫人身边的大丫鬟缨萝,她有头疼病,近期找大夫开过药,其中便有通草。

不能打草惊蛇,便只能派人盯着。

庄怀菁与太子同行小半天,提心吊胆,回了铺子后才松口气。

她一回到庄家,淅淅沥沥的雨便下了起来,雨水顺叶片的脉络,滴落在平坦的地上,干净的台阶被溅湿。

庄鸿轩在庄夫人屋子里读书,他脸蛋圆圆,夹在雨声中的读书声朗朗,庄夫人躺在床上,紧皱的眉头舒展不开。

“母亲?”

她回过神来,庄夫人背靠床栏,握住庄鸿轩的小手,想要夸他一句,等望见他与庄丞相极其相似的眼睛后,又叹了好大一口气,她低声道:“若是你父亲在就好了。”

庄怀菁的声音传了进来:“总会回来的,母亲不要乱担心。”

泉云撩开圆润珠帘,庄怀菁穿淡青罗裙,后边丫鬟手里端漆木托盘,有一碗热乎的糕点和桂花酸梅汤。庄鸿轩转过头,叫了声菁姐姐。

庄夫人忙问:“菁儿,归筑说你有事同我说,和你父亲有关吗?”

床榻的帷幔用金钩挂起,刻玉兰花脚踏上摆双绣鞋,庄鸿轩坐在床前的四足圆凳,衣着干净。

“轩儿今日可有好好读书?”庄怀菁岔开话题,走过去,“厨房备了桂花酸梅汤,正用凉水浸着,要不要去尝尝味道?”

庄夫人愣了愣,开口道:“轩儿先去吃饭,稍后再过来给母亲念书听。”

庄鸿轩年纪虽小,但也听出她们有事要说,点头把书放在一旁,随泉云下去。

雕花窗牖打开透气,屋内的盆景吊兰也换上新的,丫鬟将肉羹放在床头小桌旁,福礼下去。

“好消息。”

庄夫人急问:“是什么?”

“临师兄有门路,他去见了父亲。”庄怀菁坐在床榻旁,径直从袖口拿出个玉扳指,放在她手中,“临师兄说,人还好,只是消瘦了些,父亲还让临师兄告诉我们,他很快就会回来。”

庄夫人手心颤抖,潸然泪下,这是她送给庄丞相的,曾经磕碰出一条狭小的细缝,他没舍得换,已经有二十多年。

“他到底干了什么?怎么会惹上这种大事!”庄夫人眼泪直流,“都告诉他要安分守己了!”

庄怀菁道:“母亲相信他,父亲不会做那些事的,要不然也不会对临师兄说那种话。”

“他肯定是做事被发现,所以惹恼了陛下。”庄夫人握着玉扳指放在胸口,声音里带哭腔,“总不听我话,还什么人情?”

雨落在屋檐上,发出滴答的响声,脊兽挺|立。

庄怀菁愣怔。

庄丞相也说过相同的话,欠人情?欠谁的人情?莫不是与前朝有关?

庄怀菁没好问出口,只是抱住庄夫人,轻轻拍她的背,垂下纤弯的睫毛,说道:“母亲好好养身子,万一父亲回来,见您这般憔悴,该心疼了。”

庄丞相对赵姨娘和孙姨娘一向不上心,她有记忆以来,便没见他去她们房里歇息,也不亲近庄苑和庄月。母亲性子强势,但太脆弱了。

她没和庄丞相细说庄夫人的事,也不打算和庄夫人说他在牢狱中的情形,说出来不过是平白增添忧虑。

庄夫人许久没听到庄丞相的消息,今天见到这玉扳指,情绪一时失控,哭得晕了过去,怎么也叫不醒,吓得庄怀菁连忙派人叫大夫。

大夫急匆匆赶过来,诊脉之后,摇头道没事,庄夫人只是太累了,睡一觉对身子好。

庄怀菁松了口气,睡过去也好,不用再扯太多谎——她只是个被拒在东宫外的人,所有事情,都是临师兄告诉的。

庄夫人睡了过去,庄怀菁和庄鸿轩便不再打扰,屋内留了好些个丫鬟伺候,庄鸿轩随庄怀菁去了溱纭院,问她发生了什么。

“日后你便知道了,”庄怀菁坐在红木圆桌旁,抿了口茶,“若有人行迹不对,切莫打草惊蛇,来告诉我。”

庄鸿轩趴在桌上,双腿摇晃,抬起头疑惑问:“菁姐姐?”

庄怀菁轻轻放下手中茶杯,摸了摸他的头,低声道:“你是家中唯一的嫡子,所以大家都让着你,但这事过了之后,你肩上也总该有些担子了,姐姐帮不了你。”

她身上已经有屈|辱的污点。

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狗血俗套梗,看懂了的可以帮看不懂的解释一下,因为已经有人猜对了

二皇子知道的是庄怀菁一个妹妹不是亲生的

早上六点再更一章,插兜等营养液

第14章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连成密密麻麻的雨帘,庄鸿轩晚上怕打雷,不想回去,最后歇在了庄怀菁的院子里。

天色漆黑一片,烛光随风轻轻摇动,庄怀菁坐在罗汉床上,披件丝绸外衣,身子倚小几,指尖葱白,正在翻看从庄丞相书房中拿出的那本无名游记。

她书房里有摹本,从前便看过不少次,从未发现有可疑的地方,现在再看,同样只觉普普通通。她揉了揉眉心,心道自己想得太多。

庄怀菁合上这本书,慢慢倒了杯热茶,回想庄丞相说的话。

如果董赋是颗棋子,那幕后人又是谁?她缓缓抿口香茶,心思回转,太子?还是柳贵妃?抑或是某个不知身份的?

个个似乎都能牵扯上,又好似没有关联。

庄怀菁放下茶杯,心乱如剪不断的丝线,揉了揉额头,不再细想,朝外叫了声归筑。

归筑端盆热水进来,里边有条干净的巾帕,她让内室的丫鬟下去,上前道:“夜深天凉,小姐该歇息了。”

庄怀菁腰身纤细,雪脯鼓鼓,扶着床沿缓缓站起身问:“轩儿睡了吗?”

“小少爷睡得熟,奴婢出来的时候,他还在说梦话。”

庄怀菁笑了笑,把手中的茶杯放在刻如意纹小几上,走回自己床榻边,道:“派人看着他。”

“奴婢让两个丫鬟在旁守着。”

归筑将盆放在面盆架,热气腾上,又踮脚放下金钩帷幔,挡住视线。她上前帮庄怀菁解下外衣,挂在黄花梨木架子。

庄怀菁踩着雕花脚踏,叹气道:“他年纪要是再大些,就好了。”

至少能开始抗事。

归筑解|开庄怀菁单衣的系带,将单衣轻挂在架子上,白裤踩在玉|足下,她长发及腰,身上的红|痕尚未完全消退。

庄怀菁从小的被娇着养大的,太子肃然规正,在男|女之事上却不像常人,十足的精|力耗在她身上,如力气巨大的蛮牛,庄怀菁能站稳已经算不错。

她轻轻趴在锦被上,腰线柔腻,归筑拧干热帕子,为她擦|拭身子,敷热有淤青的地方,柔|软的雪脯上还隐隐能看出男人的指印。

归筑手抹药膏,叹声道:“若是孙珩公子还在就好了,他那般聪明,总能想出法子,绝不会让小姐去做这种事。”

软枕上的绣兰花,绣工精美,以假乱真。

庄怀菁缓缓睁开双眼,眼眸微垂。这个名字,她已经许久没听人提起。

孙珩是孙太傅的嫡长子。

陶临风虽是太傅徒弟,但只在孙家待过一段时间,他和她性子合得来,关系一直很好。陶临风为达目的,常有不择手段的倾向,便连她勾|引太子的做法,他也没有过多反对。

但孙珩不一样,他比庄怀菁大上几岁,读圣贤书,行善人事,往日里是最宠庄怀菁的人。

倘若他还活着,确实是不会让她做这些事。

只可惜好人不长命。

屋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烛灯摇动,暖黄的灯光驱散黑影,淡色帷幔遮床帘,庄怀菁开口道:“我有些乏了。”

“小姐?”

庄怀菁微屈起雪白的双腿,坐在柔软的锦被上,长发遮住雪脯的润|红,淡声道:“今天便这样吧,明日母亲还会找我,得早些睡。”

归筑犹豫应声是。

庄怀菁穿回里衣,纤细的手指慢慢系上系带,丝绸衣角盖住身子,垂下的眸眼里看不清情绪。

……

太子样貌生得极好,仪表堂堂,双眸色淡,若非性子偏冷,事务又太忙,腾不出时间,该是不少京中贵女的梦中人。

他眼里容不了不合心意的东西,罚得极重,甚至能伤筋动骨,所以凝水涧中女子大多都不敢冒犯,奏乐的乐伶每次上画舫,手都吓得发抖,下来后又像捡条命样,背后一身冷汗。

二皇子却不太一样。

他自幼宫中长大,是众人巴结的对象,男孩女孩都愿意和他玩。他向来又是来者不拒,同谁都能称兄道弟,对待女子也同样体贴,自然大方。

独独在庄怀菁面前,时常拘谨,话都不会说,庄怀菁觉着不对,总是离他远远的。

太子说二皇子今天可能会来相府,语气十分平静,而他怎么清楚这种事,庄怀菁猜不到,却也知道他没理由糊弄她。

庄夫人醒来之后,立即差人去找庄怀菁。她手中紧紧攥住那枚扳指,放在胸口,好似有了主心骨,神色比前段时间好上许多。

庄怀菁的眼睛和庄夫人有点像,但庄怀菁气质要柔|软一些。

她从小便听话,很少做出格的事,独有的那几次,这世上没几个人知道。

“菁儿,能请临风来相府一趟吗?”庄夫人抓住她的手,“你父亲的事,我想亲自问问。”

她这一问,怕是要露馅。

“……相府周边的探子太多,临师兄进不来,”庄怀菁叹口气,“父亲都将信物送到您手中了,难道您还不相信吗?”

室内的药味四溢,苦得涩人,玉骨团扇放在一旁,丫鬟缨萝昨晚着凉起不来床,告假一天。

庄怀菁穿件绯红粉蝶罗裙,软绵的雪脯鼓鼓,只带支镶青玉钗,面容白皙。

自庄丞相下狱后,她便很少打扮自己。

庄夫人靠着床围,慢慢抬手将她碎发撩至耳后,叹了声气,低声回道:“你父亲性子你也知道,万一他不想让我听些不好的东西,让临风隐瞒不说怎么办?”

她的担心是有道理的。

不仅是庄丞相,庄怀菁也不想让她知道那些事。

小凳上摆碗冒热气的药粥,庄怀菁心里正酝酿该怎么回她,内厅就传来脚步声,泉云突然出现,行礼道了声夫人小姐。

庄夫人皱眉道:“怎么了?”

泉云迟疑片刻,隔着垂落置地的圆润珠帘,道:“有人来找小姐。”

庄怀菁一顿。

“谁?”庄夫人问,“是临风派人来了?”

庄怀菁对庄夫人道:“应当是绸缎庄的李管家过来了,昨天我发觉账目有些不对,让他今天核对给我。”

庄夫人稍稍失落,道:“若有人敢在这时耍滑头,你便直接撤了吧。”

庄怀菁一笑,摇头道:“没有,只是点小问题。你也别太担心父亲,临师兄都没说他过得不好,轩儿待会就过来。”

庄夫人松开庄怀菁的手,却还想让庄怀菁再陪陪她。

庄鸿轩才六岁,懵懂无知,她心里就像是藏了好些话,堵在胸口,不知道该对谁说。到最后,她只是叹了声气,攥紧手中的东西,闭上眼睛。

庄怀菁温和朝她淡笑,道:“小事一桩,母亲闲着无趣,可以先看会儿书,我从书房拿了本父亲爱看的,这就让丫鬟送过来。”

……

地上的泥浸一夜雨水,还是湿的,落叶被扫地小厮打扫,高大的屋檐上仍然挂晶透雨珠。

庄怀菁站在曲折干净回廊旁,青白罗裙拢细腰,长发搭肩,纤白的手握住玉骨团扇,高树挺|立,叶片青翠,她问泉云:“是谁来了?”

“一个侍卫,”泉云道,“是二皇子身边的红人,不知道来相府做什么,来禀报的小厮说他手里拿了封信,要亲自交到您手上。”

庄怀菁唔了一声,倒也料到二皇子不会直接过来。风口浪尖,谁都会避嫌,先前旁人都不愿见她,免得招惹麻烦。

太子是不会糊弄她,但说到底,也不会把她的事放在心上,除却他们之间那层不重要的关系,他们再无瓜葛。

“让万管家去一趟,直说我要照看母亲,腾不出身。”

“小姐不去见他?”泉云疑道,“他一直说要见您,奴婢心想大概是和相爷有关。”

“不必担心。”她只道,“万管家的话便是我的话。”

微凉的清风从枝杈间拂过,落下几片尚带雨滴的树叶,庄怀菁突然抬头。

泉云想再说一句那侍卫的事,却见庄怀菁摇头,对她道:“下去。”

“小姐?”

她说道:“万管家知道该怎么做。”

泉云只好应声下去。

这离庄夫人的院子不远,因庄夫人身子需要静养,所以小厮丫鬟不常走动。

等泉云走远之后,庄怀菁退后两步,虚虚行礼道:“二皇子安好。”

程常宣脚步一滑,差点从屋檐摔下去,他捂紧嘴巴,没有出声,心道好险。

“不知二皇子前来,所为何事?”庄怀菁开口,“此处为相府内院,女眷众多,若引起误会,对谁都不好。”

她语气淡淡,同以往一样的疏离。

程常宣伤口隐隐渗出血迹,却不当回事,他跳到粗|壮的树干上,透过繁盛的叶片间的缝隙,看着庄怀菁,问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庄怀菁没有回他,程常宣低头望她一眼,见她眉心微微皱起,不由也皱了眉,庄怀菁白皙的面容中有浅淡苍白,比起他去西南以前,委实清减不少。

庄丞相的事压她一个姑娘家身上,身子哪受得了?

程常宣觉着自己语气生硬过头,连忙补充一句道:“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你父亲我听说了,我才从西南回来,你不要急。”

她顿了顿,回道:“听闻二皇子回京受伏,身受重伤,您怎么会在这?”

程常宣咳了一声,见她抬眸看自己,脸不知怎么地,有点热,道:“是小伤……小伤,就、就是些小事,我现在过来,是想告诉你件事。”

“若是父亲的事,那便不用再说,”庄怀菁道,“我相信他不会做那种事。”

她十分信任庄丞相,程常宣突然哑口,发觉不知道怎么说这种事,他挠挠头,纠结半天才道:“总之你父亲的事连累不到你。”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不多,慢慢来

第15章

湿润的凉风吹拂在人脸上,吹起几缕黑长的发丝,庄怀菁抬手按住耳边的头发,另一手握住温凉的玉骨团扇,挡在胸前,皱眉问:“二皇子此言何意?”

“……来给你提个醒,”程常宣望着她,“庄相爷私下的确有些不干净,我帮他抹了证据,不过你最好还是小心一些,太子绝不会轻易放过。”

他的语气没有落井下石,庄怀菁顿了顿,问道:“您说的不干净是指……”

“十七年前的小事,在我给你的信里,”程常宣突然一顿,瞥见一个人影,“算起来是你出生那年,可惜汪御史没了性命,要不然还有个人证和你解释一下……怎么说呢,有人平白无故做了你这么多年庶妹,利用一下又何妨。”

庄怀菁抬眸看他,有些疑惑。她发上的玉簪明透,姣好的容貌如凝玉般,罗裙秀致,愈显纤细的腰|身。

汪御史和庄丞相是老交情,出事的消息她也听说了,心中惊讶惋惜,却也仅此而已。

庄怀菁手攥紧团扇,只觉他这话不对劲,谁不是她妹妹?十年前……她出生那年,也就是庄月?同庄月有什么关系?

她紧紧蹙眉,和程常宣对视一眼,愈发不解。

此时,曲折的回廊一侧有雕圆孔如意石窗,可以隐隐看见回廊旁的流水假山,泉云手中拿一精致信匣,快步往庄夫人院子里走,没注意前边有个人影,不小心撞了上去。

两人摔到地上,泉云头晕目眩,手上的东西掉在地上,发出好大声响。待看清来人后,她忙把人扶起来。

“月姑娘怎么在这?摔着您了吗?您的丫鬟呢?”

庄月摇头,她起身快步离去,一句话都没说。庄家的姑娘都喜静,庄月更加,除了在外或是必要的时候,她可能连口不会开。泉云一头雾水,不明白她怎么一脸慌张样。

她转过头,惊呼一声,忙捡起地上摔开的信匣子,里边有株精致的干花,碎得不成样子。

这是二皇子侍卫送来的,泉云忙蹲下来捡起,小姐问起来可怎么办?这月姑娘怎么急急躁躁?

她在这边收拾了东西,庄怀菁那边却还在等二皇子的话。

不少人都看得出,二皇子在庄家大小姐面前,总是和平常不一样。但凡有这位大小姐去的宴会,二皇子都不会缺席,明里暗里维护了许多次。

若非庄怀菁一直疏远,对他避之不及,也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谣言。虽说谣言是没传,但庄怀菁的亲事却或多或少受到了阻碍。

那时太子还养在宫外,不知踪迹,最得宠的只有二皇子,谁也不敢惹,即使旁人真对庄怀菁有那个心思,也不敢表现出来。

他们两人的视线对上,程常宣的心跳快得不正常。他们很小就认识,算起来还是青梅竹马,然而庄家不太喜欢他们两人来往,庄怀菁也一直避嫌,所以两人见得不多。

程常宣喉|结微动,转过头,脸发起烫,树叶上的几滴雨水落在他手上。

他不动声色,整了整黑色衣角,心想今天躲着太医出来,衣服应该没乱吧?

她一个养在闺阁中的女子,怎么这么敏|感,一瞬间就发现了他,吓他一跳,早知道就应该提前整理下衣服。

庄怀菁没注意他的小动作,她素来避着他,只是开口问:“二皇子是什么意思?”

程常宣清了清嗓子,稳住心思道:“说得太清楚怕你不信我,不说清楚到时你又被瞒在鼓里,出了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我给你的信,之后只要多注意自己的安全就行。”

庄怀菁皱眉问:“二皇子?”

“我没别的意思,”程常宣忙说,“一些陈年旧事,本来不应该我来说,但庄家这样……”

他的话又有些说不清了,连忙转了口风道:“庄月方才在这,你记得让她住口。”

风中夹杂丝丝凉意,他一个极其受宠的皇子,身边权贵络绎不绝,倒是把庄家人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

庄怀菁被他这话惊了惊,环顾四周,未见任何人的影子。她不担心庄月随随便便会把事说出去,只是怕还有旁的丫鬟在。

程常宣道:“只有她一人,你且放心,我不会让你出事。”

程常宣在旁人面前有勇有谋,到她跟前却一直都是这个拘谨样,话都说不明白。

庄丞相再三和庄怀菁说要避着皇家人,但他一个手中有权势的皇子,庄怀菁想避也避不了。

她说道:“您既然知道她在这儿,便不必把事情说出来,万一她把您在这的事告诉外人,柳贵妃该怪罪了。”

程常宣咳了一声,说:“母妃就是瞎操心,是我自己要来的,她怪不到你,还有我顶着。”

他来这儿就是为了说这件事吗?

庄怀菁微垂眸眼,他们在回廊的角落边上,雨水顺着碧瓦往下落在地上。

她想起太子的话,呼出口气,玉骨团扇捂在胸|口,最后还是问了出来:“汪御史到底和您说过什么?是谁这么大胆,在你们快要回京还做行刺之事?”

太子昨日特地让她问二皇子有关行刺的事,她应了下来。

这种时候让她做这种事,刺客是谁派来的,一目了然。

程常宣如实回答:“不知道,刺客有些手段,我以为目标是我,没想到汪御史死后他们便收了手。”

庄怀菁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您应该多带些侍卫。”

她问什么,他便答什么,竟也没考虑她会把他的事说出去。

庄丞相因罪入狱,众人避之不及,便连寻常熟人见了她,也只是尴尬一笑,随后避开。

京城惯是捧高踩低的,谁家得了宠,府上门槛要被踏烂;有人惹罪上身,十有八|九要在这待不下去。

能与庄怀菁结交的贵女大多出身不凡,教养二字还是有的,不会在她面前说些不合时宜的话。

皇上大恩宽恕庄家眷属,却又吩咐太子详查庄丞相,态度不明,底下人猜测居多。

二皇子能说出这种话,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庄怀菁团扇轻轻扇风,驱走天气的闷躁。但他不是太子,柳贵妃也不会让他掺和此事。可若是、若是私下求他……她的手微微蜷缩。

当初也不是没存求二皇子的心思,即便他非圣心所属,但他却是最可能会帮她的。可他不在京城,她便只能耍手段,和太子有了牵扯。

“怎么了?”程常宣看她有些不对,“是我说错话了吗?”

“殿下最好还是小心为上,”庄怀菁叹声说,“以后也莫要再来相府。”

程常宣道:“没人发现我,母妃这几日凤体抱恙,父皇去陪着她。新进宫的舒妃得圣宠,母妃不喜欢她,两个人轮着头疼脑热,父皇母妃都不心疼我……”

他顿了顿,又道:“再说现在大清早,她也不可能去我寝宫,钱太医替我担着。”

庄怀菁哑口无言,去年选秀新封的舒妃确实很得皇帝宠爱,但柳贵妃的地位却依旧稳当。

柳贵妃是进宫前便体弱,舒妃生下公主时落了病根。照他这样说来,怎么都成了争宠的手段。

他不想和她说宫中的腌|臜事,找话题闲聊:“我今年就应该搬进皇子府,母妃偏要留我在宫中,要不然就能光明正大来见你了。”

庄怀菁道:“您想说什么?”

“我的侍卫前来,旁人也应该知道我的态度,西南剿匪不是容易事,洗尘宴让太史局定了时间,你放心来,一切有我。”

宫里为他办的洗尘宴,庄怀菁只消来便行,其余事他来做。

庄怀菁微愣,他的洗尘宴和她有什么关系,她还未来得及回话,便有丫鬟说着话往这边走,等她再次抬头时,二皇子已经不见了身影。

繁盛的枝杈间空无一人,倒是过了会儿后,府外多了一个捂住腹部伤口的俊气男人,扶着马车冒冷汗。

衣服上有淡淡的血色,侍卫赶紧扶住他道:“伤口浸血,殿下该换药了。”

回廊中的两个丫鬟端药过来,见庄怀菁在前面,朝她行礼道:“大小姐。”

庄怀菁手腕纤细,转过头来问道:“是母亲的药?”

她们应声道:“是。”

庄怀菁打开药盖问:“熬药时可有人靠近过药房?”

丫鬟摇头道:“管家吩咐奴婢二人不得离开半步。”

她放下杯盖,道:“送过去吧……让月儿来我书房一趟。”

丫鬟福礼离开。

庄怀菁看着她们离开,叹声气,心道也罢,她不可能再求助于二皇子。

如果被他发现自己和太子有关系,亦或者是太子发觉自己求助于他,到时两边都有得罪,不划算。

母亲喝的药万管家派人看着,只要注意些,用不着太担心。皇宫的那几位做事不是她能挡的,庄怀菁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庄丞相说他很快回来,庄怀菁希望是真的,她经得起一次次的打击,可庄夫人不一定。

只要他们人还在,庄家落魄些倒也无妨。

太子让她问刺客身份,二皇子说不知道,那便是不知道。

泉云小跑过来道:“小姐,东西拿过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早上九点有一更

第16章

庄怀菁纤软身子处处精致,舞技绝伦,柔若|无骨。但内心坚韧也是真的,甚至还有些硬心肠,若此次是别人出事,那和她就没有任何干系。

她从小跟着孙珩,很多事情都是从孙家学的。

庄丞相忙于政务,庄夫人在皇宫陪太皇太后,她和庶妹玩不到一起,在相府闲着无趣,便只能时常跑到孙太傅家。

那时候陶临风还没去孙家,她是去找孙珩。

孙珩是孙太傅老年得的儿子,样貌端正,性子极好。半大的少年全身都是暖的,长手长脚,庄怀菁最喜欢他抱自己。

他在这世上最宠她,什么都给她最好的,甚至样样都要亲劳亲为。

她快十几岁了,孙珩还把她当成小孩子一样,说什么便依什么。

连孙太傅都说自己只不过是收了个徒弟,他却像得了个亲生的妹妹。

孙珩眉眼温和,一笑而过。

孙太傅样样都爱和温善的嫡长子提,不仅是宫中秘事,就连教给皇帝的治国之术,也时不时说上两句。

庄怀菁年纪尚小,陪在孙珩身边,倒是有些耳濡目染,从他那听到许多庄丞相未说过的事,心中渐渐有了主见。

案桌上摆了个信封,只有薄薄两张纸,一张是精美的请柬,是半月后二皇子回京的洗尘宴,他方才说的应该就是这个。

一个月后便是庄丞相的刑审日,这种危急的关头,庄怀菁心再大也知道不能去。

她把请柬放在一旁,打开另一份信。二皇子不当面和她说清楚,自然是有原因的,这封信上寥寥几笔,庄怀菁眉眼微皱。

几片干花的碎片摆在信匣中,是京城没见过的西南品种,碎得可惜。泉云跪在地上,磕头道:“月姑娘与奴婢都走得急,一不小心就……是奴婢疏忽,望小姐恕罪。”

庄怀菁手上拿信,抬头问:“可有人看过这些东西?”

“未曾,”泉云道,“万管家接过后便给了奴婢。”

庄怀菁揉了揉额头,心想难怪程常宣会说那种话!

“去催月儿过来。”

她话音刚落,丫鬟就在隔扇门外通报道:“月姑娘和孙姨娘到。”

庄怀菁讶然,没想到孙姨娘也会过来。她双手轻轻收起信,放进信匣中,对泉云道:“让厨房准备绿豆汤,给母亲轩儿送过去。”

“是。”

孙姨娘紧紧牵着庄月的手,领她进门。泉云行礼下去,书房门被关上,她们二人跪在地上,朝庄怀菁请了个安。

博古架上摆古书和软彩玲珑瓷,窗牖两侧垂纱幔,遮住阳光。檀木香几上摆玉石盆景,珍贵无比。

庄怀菁柔腻的玉手微撑头,淡声道:“孙姨娘既然会过来,想必是月儿同你说了些什么。”

庄月眼眶微红,躲在孙姨娘后边,似乎十分害怕对上庄怀菁的视线。庄怀菁一直不明白她们到底怕她什么,明明她们都没有太大的交集。

孙姨娘的手紧攥庄月,道:“是月儿不懂事,听了些不该听的消息,大小姐恕罪。”

孙姨娘是从庄夫人院里出来的,其貌不扬,长得正方憨厚,忠心耿耿,和赵姨娘住得近,仅隔一个院子。

这两母女都没闹过事,庄月前些日子还去陪了庄夫人。庄怀菁无意为难她们,只问道:“这事要详查不难,招万管家来便一清二楚,孙姨娘要是知道些什么,最好早同我说清楚。”

二皇子说庄月不是庄家亲生的孩子,是庄丞相从玢州抱回来的,因孙姨娘膝下没有儿女,便养在她的身边。

他还在信中写道,他会尽可能帮她,如果到了最后事情无法回转,庄怀菁可以借这个身份,保得一命。

她们年纪相仿,这很容易做到。

且不论二皇子说的话是真是假,庄怀菁还没那么贪生怕死。

汪御史和庄丞相的确是旧年相识,但嗜酒如命,说话不着调,若是酒后戏言,不管真假,对庄家都不是好事。

屋内的凉气阵阵,盆景精致,庄怀菁指尖轻抚信匣,她本是不太信他那翻话,只想要庄月守住口,倒没想到孙姨娘会亲自过来。

她又道:“赵姨娘谋害母亲一事才过去没多久,难道孙姨娘是想重蹈覆辙,甚至要牵扯上相府的所有人?”

庄怀菁话已经说得很明白。

她们既然过来,那就不可能是简单的赔罪,庄丞相的妾氏都是从丫鬟上来的,那点小聪明还瞒不过庄怀菁。

孙姨娘不敢抬头看她,只道:“月儿是相爷的亲生骨肉,虽不知道那位是从何来的消息,但我身子清白,绝对没有背叛相爷。”

“孙姨娘,”庄怀菁声音淡淡,“你是觉着父亲不在,所以我查不到这些事吗?如果这件事捅了出去,你难道以为有心人不会利用?”

她面容清丽,柔声婉|转,却自有一股从容的威严,不像庄丞相,也不像庄夫人。

庄月身子一颤,像是想起了什么,头低得更下,庄怀菁看见了,秀眉微微一挑。

“月儿这样,莫不是也早就知道了这事?连二皇子都能能查到,皇上那边又有何难?届时非但父亲被困牢狱,庄家一家都要陪葬。”

孙姨娘从庄夫人身边丫鬟抬做姨娘,一直深居简出,庄夫人不要她们请安,她就极少出门,只有逢年过节才带庄月出来一趟。

庄丞相被关在天牢,相府的人都战战兢兢,全都靠庄怀菁撑着,她的话便代表相府的话。

孙姨娘和庄月胆子小,立马就被庄怀菁吓得脸色苍白。

“大小姐,相爷不让我把这件事说出去,他说谁的不能。”孙姨娘语气慌张,“月儿是相爷抱回来的,那便是我的孩子,她是好姑娘,绝不会为庄家惹事。”

庄月低着头道:“这不是姨娘的错,都怪月儿。”

庄怀菁睫毛微动,想起了庄丞相那天的话。

他说怪他欠了个人情,难道庄月便是要还的那个人情?

那他还的可真是大手笔,不仅养在相府,还给她相府小姐的待遇,谁家会做出这种事?究竟是庄月身份不能暴露,还是有其他事瞒着?庄怀菁皱紧了眉,越发想不明白。

董赋只是颗棋子,那他是谁的棋子?与大应朝相关的官员不在少数,毕竟嘉朝建立统共也才十八年。

她看着底下跪着的孙姨娘和庄月,觉得有些不太对,如果庄月来历不明,那二皇子不应该是这种随便的态度,父亲又何必说一句说句对不起她?

是二皇子没查到?还是孙姨娘在说谎?

庄怀菁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孙姨娘摇头不敢说,她对庄月视如己出,自是要护着她,庄丞相不许她说出去,她不敢违背。

庄怀菁转了视线,淡道:“月儿,你来。”

孙姨娘咬定庄丞相不让她说,却没问庄月是什么想法,看来应当是早就把事情告诉了她。

庄月身子一颤,孙姨娘忙道:“月儿她什么都不知道。”

“既不是相府的人,我护着有什么用?”庄怀菁拿起茶杯,轻抿了口,“说与不说,全看你们母女二人是否想留在相府。”

孙姨娘犹豫着,她看了眼庄月,最后深深呼出了口气,答道:“夫人和相爷成婚五年,膝下无子嗣,老夫人便张扬给相爷纳妾……相爷挑了我们,但没来过我们房里。没多久老夫人去了,过了几个月后,夫人查出了身孕,在怀胎五个月时,相爷随先祖帝出征,他只在您快要出生时回来过几天,其余时候我没见过他。等再过两月后,他就抱回了月儿。”

庄怀菁放下手上的茶杯,静静看着她。

孙姨娘道:“我只要了两个伺候的丫鬟,平日又不常出去,很少人来看我,相爷便让我假装怀胎,生下月儿。”

她这话勉强说得过去,与主母同时有孕的小妾一般会谨慎许多,生下孩子之后再说出来虽说是少,但也有个先例,只要父亲知道这件事。

庄月咬唇开口道:“菁姐姐不要怪母亲,是我不该胡乱走动。”

这母女二人平日都是不招事不惹事的,见她们吓成那样,庄怀菁只觉头都疼了。

庄夫人派过去的嬷嬷都不一般,在京城中有些来头,偏偏她们性子就是扶不上来。

“太子派人守在相府四周,若是不想没了性命,最好呆在院中别出去。”庄怀菁如柔葱细的指尖揉了揉额心,“今天的事谁都不许传出去,往后也不得提起。”

她这话是准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孙姨娘心里终于松了口气,带着庄月朝她磕头。

“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

“下去吧。”庄怀菁淡声道,“我不为难你们,不代表此事就此作罢。”

“相爷定不会害相府。”孙姨娘犹豫说,“大小姐要是不放心,大可派人去查。”

庄怀菁摆摆手,让她们离开,心中思绪乱成一团。

她没想到二皇子一过来就捅开这样的大事,现下做什么心思都没了。

这事不能传出去,免得被有心人利用。

庄丞相私底下到底瞒了她什么,庄怀菁委实想不通。

作者有话要说: 啪嗒掉下

第17章

庄怀菁在书房呆了半天,叫来从前的老奴仆,旁击侧敲,问了不少事,都没有值得怀疑的地方。她有些疲惫,恰到午饭时间,便先去陪了会儿庄夫人。

庄夫人精神比从前好上一些,却还是容易疲倦,庄怀菁没多打扰,让她好好歇息,又留泉云在旁照顾。

凉亭中的微风习习,繁盛的大树遮蔽炎热的日光,庄怀菁坐在横栏上,手搭着檀木栏杆,纤柔的身子微斜,玉骨团扇轻轻散热。

清澈透绿的湖水中有游动的金鱼,只消一片波澜便能让它们四处散开。石桌上摆半碗喝剩的冰绿豆汤,归筑在旁侧站着,不敢上前叨扰。

庄怀菁心静如水,团扇微停,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事。

她十四岁那年,孙太傅要带孙珩去会老友,她不想在府中待着,便求了父亲,和孙珩一同出府游玩。

那时候也是这样热的天气,出门时热得她冒汗。跟在她身边的是另外两个丫鬟,现在正在庄子里养病。石阶两旁都是树,泉水汩汩流淌,比在府中要凉得多。

孙珩总是在温和的笑,人很好,几乎什么都听她的。她去孙府时年纪不大,得他悉心温柔照顾,便也同他关系最好。

那天下午只有他们两个出来,离得不远,所以丫鬟和侍卫都被留在半山腰的府邸。她运气差,只不过是坐在石头上乘凉,打哈欠看孙珩垂钓的功夫,便被条小青蛇咬了。

蛇咬的是后颈,冰凉的触感直接把她吓哭了。要不是孙珩手快,它或许要钻|进她衣服里。得亏那条蛇本身没毒,要不然两个人都要没命,只是那时孙珩和她都不知道。

庄怀菁手抚着玉颈,上面早就已经没了疤痕,但她纤细脖|颈的绵|濡感,却仿佛依旧还在。

男子总归和女子有区别,连呼吸的热气也好像要烫上几分。

庄夫人那时候正在挑为她行及笄之礼的命妇,整日拿适龄世家公子问她,又埋怨说二皇子捣了乱子,忙来忙去,连带着她也要不停转。她实在受不住,这才出来几天透透风。

庄怀菁头次遇上这事,手脚都吓得没了力气,回去的时候脸色苍白,只能让孙珩背着。

他们认识整整有七年,亲密无间,不分你我。

孙珩身体底子一直不好,很少出现在外人面前。那天的事过去两个月后,他便生了场夺人性命的大病,这是不是和那件事有点关系,庄怀菁不知道。孙氏一族举家离京,孙太傅不久后也染病离世,从此以后,她和孙家也没了来往。

庄怀菁叹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想到这件事,她当初还真是怕得要死,小姑娘一个,搂住他脖子哭了半天。

他也是宠她,那般温声细语,把她都哄困了。

“归筑,”庄怀菁缓缓回过头,绯红衣裳贴紧纤细的腰线,她开口,“去看看母亲和轩儿醒了吗。”

归筑道了声是,行礼下去。

她离开没多久,万管家便托着肚子来了这地方。他面色凝重,庄怀菁摆手让周边丫鬟退开,随后问道:“有什么事?”

天色明亮,称得人肌|肤雪净,庄怀菁面容淡淡,眉眼间没有多余的表情。

万管家上前压低声音,将信递给她,道:“大小姐,今天外头人传了封信给您,是那位的。”

“谁?”她抬手接过信,瞥见熟悉的字迹,顿了顿,抬头问,“怎么回事?”

太子怎么会突然传信给她?催她二皇子的事?这才过多久?

万管家道:“老奴顺着陶公子的线查董赋,确有不少疑点,正想继续往下查查,没想到会遇上他的人。”

太子果然还在监视庄家,庄怀菁微微颔首,把信收回金丝线绣花纹袖中,不打算在这拆开,只问:“查到什么头绪了吗?”

万管家有些迟疑,回道:“董赋背景算干净,老奴惭愧,费了些时日才发觉有怪异之处,他和宫中有些关联。”

又是宫里?庄怀菁蹙眉,上次有人传古怪谣言,同样来自皇宫。

太子到底想让她查什么?

“小心为上,怕是宫里边有古怪,”庄怀菁说,“有任何线索,立即向我汇报,宫里的探子不要轻举妄动。”

树上的知了发声热叫,万管家叹声气,抬手用衣袖擦擦脸上的汗,说道:“小姐劳累了。”

庄怀菁摇头,再问他:“万叔,我且问你,十七年前的事,你可知道?”

凉亭寂静,丫鬟在不远处守着,湖水缓缓流淌,空气清凉。两侧檀香木围栏干净别致,亭身玉立。

万管家微顿,拱手道:“若是月姑娘那事,老奴清楚一些,不知小姐是从哪儿得知的?老爷没告诉过任何人。”

“孙姨娘同我说了大概,”万管家果然知道,庄怀菁抿嘴,“我倒没想到是真的。”

“相爷当年下玢州办事,遇见刺客,她父母是贫苦人家,为救相爷,双双丧命,相爷便把人带了回来,不是什么大事,小姐不用再查,问老奴即可。”

庄怀菁揉了揉额头,倒也不是想追究这种陈年旧事。可如果庄月是清白人家的孩子,庄丞相又为什么会说那番话,难道还有别的隐情?

她放下手,“府上加派些人手,以防外人闯入。”

万管家在庄丞相手下多年,练了副好耳朵,他听出庄怀菁这话的不对,疑惑看她一眼。

庄怀菁的玉骨团扇微微轻动,长发垂肩,姣好的身子藏在罗裙中,她说道:“二皇子已经回京。”

万管家心领神会,回道:“老奴会让派小厮多加巡视。听说二皇子伤得重,要是跑出来被贵妃娘娘发现,定是要派人紧盯他。”

那倒确实是柳贵妃的性子。

庄怀菁不知道二皇子的伤是不是真有别人说的那么重,他大清早地就过来见她,语气同往常没两样,听不出半分勉强,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倘若是为了她,那完全没必要,她领不了情。

庄夫人和庄鸿轩都还在睡,庄怀菁便坐在屋子的外厅,拆了太子送来的这封信。

他每次的传信,对庄怀菁而言,都不算什么好事。

这次也不例外,太子要她去参加二皇子的洗尘宴。

庄府得皇上赦免,算是天大的皇恩,可庄丞相还在天牢中,她哪有闲心参加这些宴会?旁人要是见了她,又该怎样议论庄府?

太子想做什么?难道是想让她去探查消息?他未免太高看她了,二皇子还没那么傻。

她委实想不明白,但到最后,却也只是叹口气,沉默将这封信收回袖中,低声对拿药汤回来的归筑说半月后出去。

太子信中说,能帮庄家挽回庄丞相的名声。

庄丞相下狱一事,坊间议论纷纷,传得神乎其神,有人深信不疑,有人半信半疑。挽回名声,意味着什么,庄怀菁知道。

究竟是庄丞相和太子私下的商议,还是太子别有想法,庄怀菁猜不透,她也没法去赌。

庄丞相让她别招惹太子,这又哪是她能决定的?庄怀菁叹声气,倒了杯清茶。

……

晚风清凉,夕阳从天空慢慢下落,只剩余晖。二皇子伤势虽说不致命,但刀也在要害上留了一刀,回到殿内便脸冒白汗。

他躺在床上,帷幔拉起,太医给他伤口倒创伤药,强|劲的肌|肉有淡淡的鲜红血迹,疼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宫女早就回去,侍卫守在门外,殿内只有太医在,没人发现他跑出去过。

当值的钱太医胡子微白,小心翼翼合上白净玉瓶,开口道:“您运气好头天没发烧,但这可不是小病,攸关性命,若是被贵妃娘娘发现,微臣性命不保,下次绝不能再这样任性。”

“你我不说,母妃便发现不了,没事,”他额上冒汗,“还真是怪,也不知道汪御史招了什么人,这般狠毒,刀刀要命,要不是我现在还活着,恐怕会以为他们目标是我。”

“太子殿下派人送了根百年人参过来,”钱太医说,“微臣说您已经歇息,便擅作主张替您收下。”

“也罢,”程常宣抹了一脸汗,“不要白不要,先收在库房,等他下次需要,再还回去便是。”

钱太医给他包扎伤口,道:“殿下这话最好少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程常宣不以为然,却也没继续再往下说。

侍卫突然急匆匆跑进来,跪地拱手禀报道:“贵妃娘娘让御林军围了殿外。”

程常宣猛地坐了起来,又痛嘶一声,脸色发白,大手捂住伤口,咳了几声,慢慢躺回去。

他沉脸问:“怎么回事?”

侍卫脸色有些为难,开口道:“少统领传贵妃娘娘话,说让殿下您好好养伤,伤好之前,不得出宫。”

他脸一黑,冷声道:“给我查,查查是谁向母妃告的密?本皇子非得教训他一顿。”

“是庄家附近来的消息。”侍卫道,“娘娘得了消息,是庄家大小姐收到您宴请函的事。”

程常宣话全卡在喉咙里,神情郁闷。

“算了。”

她怎么一点都没变?避嫌也不用避成这样吧。

作者有话要说: 惊喜!

第18章

庄怀菁坐在琉璃嵌花铜镜面前,身穿象牙白的里衣,首饰摆在妆奁中。归筑手拿刻云纹梳篦,替她梳理柔顺的长发。

“夫人白天睡了那么久,晚上精神便来了,”归筑叹道,“说到现在才去歇息,您明天又得起早。”

“母亲身子好些,一直想知道外面事,”庄怀菁手搭在腿上,衣襟微松,“轩儿也会自己念书,她心里也高兴,难免会多说些。”

归筑梳篦停下,微微叹气道:“泉云说夫人晚上经常做梦,梦见相爷回来,调的安神药没个作用,缨萝也是,三天两头告次病。”

屋内只有她们二人,其他丫鬟端面盆拿巾帕,放下后便出去。帘幔轻挂,薄纱微垂,冰鉴中只加了块冰。

庄怀菁抬手,看着妆奁中碧绿玉镯,轻声道:“这些话以后少说,急不来的。你也忙累了,今晚不用守夜。”

归筑察觉她心情不太好,手顿了会,迟疑问道:“是奴婢又说错话了吗?”

上次无心之下提了孙珩,归筑至今仍觉心中愧疚,有些对不住庄怀菁。

孙家公子一向最疼她家小姐,从小便把人放心肝上疼,有时老爷夫人比不上他,当真摘星揽月都要哄着她家小姐,如今人不在了,提一句只不过是平添悲意。

庄怀菁倒不知道她在想这个,只是轻抚胸前的长发,无奈道:“这又关你什么事?我陪了母亲那样久,早就累了。”

归筑只得应声是,她拢了拢庄怀菁发丝后,放下梳篦,整理床铺,绣碧环芙莲薄锦被轻轻摊开,悬挂床幔的金钩被放下,归筑用安神的熏香熏了熏床榻。

庄怀菁抬手抚|摸玲珑耳垂,对归筑说:“明早记得去叫轩儿,他在我这都能赖床,母亲院子里人管不着他,定会睡得熟。”

归筑笑着道:“轩公子正是贪睡的年纪。”

庄怀菁慢慢站起身来,她坐在床榻边,纤细的手腕轻靠扶床围,玉|足踩着刻如意纹漆面光滑的脚踏,朝她摆手道:“多看着些总归是好的。”

归筑行礼,轻轻退了下去,偌大的屋子熄了灯,她吩咐在外室守夜的丫鬟注意些。皎洁的月光透过雕花窗牖照入,朦胧洁净,盆景亭亭玉立。

庄怀菁其实没有一点睡意,她躺在床上,白皙的手搭在额头,睁眼望着头顶的床幔。

她在想太子和庄丞相。

这件事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倘若庄丞相能平安回府,太子要她性命都可以。

庄怀菁深深呼出一口气,安神的熏香味道淡淡,是府中新进的西域香,她合上眼,不再多想。

……

第二天清晨,天还未亮,府外突然传来消息,看门的小厮大惊,立马让人传话给万管家。

大理寺一名要犯审案途中突然中毒暴毙,大理寺严查,发现他与一个朝廷官员有关系。

太子下令捉拿归案,审决讼案,疑点重重,指向另一名官员,在其家中发现来源不明的万两白银。

巧的是,那名官员是作证庄丞相叛逆的旧心腹,坊间霎时议论纷纷。

庄怀菁没想到太子竟这般雷厉风行,说到做到,昨日才递来的信,今日便有了动作。

归筑来跟她说这个消息时,她还有些不可置信。

庄怀菁素手揉微胀的眼睛,尚未清醒过来。

庄家这位美人是出了名的,便连半睡不醒样,也别有风姿。府内伺候的丫鬟常私下悄悄议论大小姐貌若仙子,体酥骨匀,不知道未来夫婿是什么样。

归筑心中叹口气,只道她家小姐为庄家做得太多,身子的那些痕|迹至今没完全消退,全都是男人留下来的,当真是狠劲。

黄花梨木架上的衣裳被拿下来,搭着手臂,归筑问道:“您要不然再睡会儿?有万管家看着,不会出事。”

“不要紧,”庄怀菁轻打了个哈欠道,“和母亲说了吗?”

“还没有,夫人那边暂时还没人敢去和她说,等您的话。”她帮庄怀菁换件衣裳,“夫人现在也没醒。”

“等她醒了后再说,别去打扰她。”庄怀菁轻拍她的手道,“这些月辛苦你了。”

她和太子的事不能透露给任何人,连泉云都不知,这两月近身伺候的便只有归筑。

归筑摇头道:“奴婢哪有什么辛苦的,倒是小姐要好好养身子。”

屋内打扫得干净,一尘不染,桌椅整齐摆放,清晨的阳光通过雕花窗牖照在一旁。庄怀菁没回她,只是抬手微微撩发,微叹口气。

庄丞相什么都没同庄怀菁说,似乎极其不想她卷入这些政治斗争,即便庄怀菁有通天的本领,也只能捺住心思。

二皇子知道庄月的事,柳贵妃约摸也听说了,倘若日后翻出旧账,于相府而言,又得动乱一阵,庄怀菁从来就没信过这些皇子。

往小了说,不过私下是收养救命恩人的女儿。往大了讲,一个大应朝覆灭初期,战争之地捡回的孩子,编造个身份便足以再次行污蔑事。

世家中的条条道道,庄怀菁最清楚不过。

皇帝的态度明确,就差直接退位给太子。如果现在去求助于二皇子,往后太子即位,庄家有的是苦头吃。

偏偏在这种节骨眼捅出篓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

庄夫人听见这消息的时候,苍白的脸色明显红润了许多,她手心合十,嘴里不停念叨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庄怀菁道:“父亲吉人自有天相,太子明察秋毫,不会随意冤枉忠臣。”

庄夫人松了好大一口气,拉住庄怀菁和庄鸿轩的手说:“这些天我一直在求佛祖保佑你父亲,没想到真的会灵验。菁儿,你明日替我去静安寺还愿,那里是最灵的,记得捐些香油钱,望你父亲能早日回来。”

庄怀菁轻笑应下来,想了会儿又道:“来回一趟时间久,轩儿这身子骨受不了,在家里陪您便是。”

庄鸿轩倒是想出去玩,但他素来听庄怀菁的话,趴在床榻边道:“轩儿想陪着母亲。”

庄夫人点着他的额头,笑道:“没个正经样。”

庄怀菁抬手摸了摸庄鸿轩的头,突然开口道:“月儿和孙姨娘昨日来我的书房,说了些事,我倒觉得可惜……月儿性子弱,以后嫁出去,如果没亲人搭把手,日子怕是难过。”

庄夫人看向她,脸上的笑意忽然淡了些,庄鸿轩在一旁,不明所以。

药碗摆在红木小桌上,屋内有淡淡的苦药味。

“这事不该瞒你,但等你父亲回来,也该把事情说出去了。”

庄夫人让丫鬟带庄鸿轩下去,庄怀菁给她倒了杯热水,她接过后放下,只问道:“上次我忧心过重,说你父亲不该还人情,你便起疑了?”

其实不是,但庄怀菁还是点了点头。要是被庄夫人知道二皇子来过相府,她该又心急了。

“也罢,”她叹口气,“那年我快临产,你父亲随先帝出征,回来过一次,后来没多久就抱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把我吓了跳,问了之后才知道她父母救过你父亲。”

庄怀菁问:“当年发生了什么?”

“倒不是多大的事,你也不用担心她与你父亲的事有关,是我想岔了。”

她并没有谈及太多,但和孙姨娘的话没什么两样,连万管家都那样说。

“我只是没想过这种事,所以有些吓到了。”庄怀菁没有追问她,“静安寺香火旺盛,得起早些去。”

庄夫人道:“太皇太后年轻时常去静安寺,祖皇帝闲来无事,也常陪着她。大抵是他们有诚心,大应朝覆灭顺应天意,嘉朝成立才十几年,百姓安康。我与住持相识许多年,他认得你,你找他算算。”

她心思迫切,庄怀菁听得出来。

“明日便去,”庄怀菁扶额道,“您放心,父亲不会有事。”

……

深夜寂静,微风吹过结实的枝丫,带来阵阵凉意。东宫书房重地,侍卫层层把守,奏折摆在案桌两侧。

程启玉批阅完最后一本奏章后,抿了口温热茶水。烛影跳动,旁边的太监轻步走过来,低声道:“已经快到子时,殿下该就寝了。”

李正富被撤职罚俸,这王公公便是过来伺候的。太子还在等人,但天色已晚,不少人都已经睡下。

程启玉并未应他,只是摆手让他下去。

王公公白色拂子搭手,行礼退在一旁。太子殿下是出了名的不爱说话,谁来伺候都得打起十分的精神。

程启玉站起来,把案桌旁的一本书籍放回宽大的黄花梨木书架中——是本老旧的普通游记,不知道是谁写的,和庄怀菁找那本差不多,只不过里边多些批注,其中掺杂庄丞相的笔迹。

他身形颀长,一袭月白长衫干净清然,宽肩窄腰,面如俊俏的神祗,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敬畏。

程启玉突然开口问:“二皇弟的洗尘宴定在七月二十九?”

王公公忙道:“是二十九,定在二皇子府。”

程启玉微微颔首,道:“明日去静安寺。”

作者有话要说: 庄丞相知道一些事,庄夫人不知道

用眼过度,眼睛肿了,捶地

还有营养液没

第19章

枝上树叶随风轻动,相府大门錾花镀金,漆红立柱高大,前边停着一辆马车,马夫在一旁牵缰绳,侍卫站在两旁。

归筑让小厮把庄夫人准备好的东西放到马车后,又上前来,对马车中的庄怀菁道:“小姐。”

庄怀菁颔首道:“走吧。”

她一身浅白衣裳,嫩手纤纤。手肘撑着案桌,手腕带光|滑润泽的玉石手镯。珍珠耳坠品质极佳,绿石簪子透亮,肤色莹白。

庄夫人一直随太皇太后在吃斋念佛,现在总算是有点好消息传来,便急切想去庙里还愿。若非知道身子撑不住,她定是要自己前往。

近些时日麻烦的事情发生太多,庄怀菁也不想违她心意,权当散心。府外有许多人的暗线盯着,庄鸿轩是相府唯一的男孩,她自然不敢让他冒险。

静安寺在京城名气很大,处处是贵人,侍卫防守严密,接待的小僧有不少。庄怀菁带上帽帷,随僧人前往正殿,礼佛拜神。

她身形窈窕,体态有风|流之姿,一举一动皆透出十足的贵气,看得出身份地位极高。

等看清她身边那个眼熟的丫鬟后,有心人不免避让了几分。

庄家的这位大小姐,倒是许久未见了。

美人蹁跹姿态,玉骨如媚。

也有人不知道她身份的,偷偷看了她半天,庄怀菁皱了皱眉,快步走过。

旁人问清她身份后,又可惜了几分。

相府之事人人忌讳,大理寺虽是有了小转折,但还是没几个人敢靠近,太子那性子太难琢磨,也不知道是什么打算。

与其在这种时候冒险,不如好好做个局外人。

好在庄怀菁并不在乎旁人的想法,她也没那种闲心。

她求的不多,只在殿中待了一会儿,便被小僧领去侧殿。静安寺方丈手上有开过光的香囊,样式独特,绣安康二字。

僧寮燃佛香,方丈慈眉善目,约摸是庄夫人随太皇太后来的太多次,两人便有些交情,他从宽大的袈裟中拿出一个红色香囊给她,双手合十道:“庄小姐,大难有大福。”

庄怀菁道谢:“借方丈吉言。”

只要送到庄夫人手里,这心愿便算还了。

她把香囊放进绣绯色圆珠袖口,跪坐在拜垫上,开口道:“母亲说您算卦极准,想求您算上一卦。”

金佛光|洁,阳光透进屋内,老方丈没问她要算什么,只是回道:“庄小姐是否想算?”

庄怀菁沉默片刻,轻道:“不想。”

庄夫人想求个慰藉,由她说便行。

“您心中既然有了结果,便不必再求这些东西。”

庄怀菁微叹口气,“多谢方丈。”

……

柳树垂枝,微风吹过来,叶片飘然。方丈住的僧寮离正殿有些远,居于右上侧柳周院旁。

归筑在门外等候,见庄怀菁出来,便过来问道:“小姐怎么这么快?才刚进去一会儿。”

庄怀菁问:“现在什么时辰?”

“刚好巳时一刻。”

现在回庄府还早,庄夫人肯定会说她拜佛心不诚。天色晴朗,碧空如洗,庄怀菁道:“听说后山泉水有祈福的作用,去装些回府,给院子去去霉气。”

“夫人早就吩咐过,刚让侍卫过去了。”

庄怀菁点头,长发微动,滑|腻的纤手嫩|白,带上帽帷。

归筑面色有些迟疑,她凑近在庄怀菁耳边道:“奴婢方才看见有个公公从院前走过,瞧那衣服样式,是东宫那边的。”

庄怀菁讶然道:“东宫的人怎么会来这里?”

“奴婢不知道,”归筑压低声音道,“只怕是那位也来了。”

庄怀菁手微微顿,沉思了会,对她说道:“这倒不一定,多猜无益,回去吧。”

太子事务繁忙,大理寺出了事,怕也抽不出时间来这清闲地,大抵只是府上的人来办事。

她们离开老方丈的住处,沿小道往回走,拐过两个弯角后,到了条小河边。静安寺建在山上,溪流诸多。

粗|壮的柳树长在河边,枝条垂在水面上,清风掀起淡淡的波澜,一旁的僧院传来雅致的琴音。

琴调铮铿悠扬,至动听之处时,心神如同被指下琴弦撩|动。

弹琴者颇有造诣,庄怀菁抬头看这间僧屋,倒是从没听过静安寺有这号人物。

她的脚步忽然顿了下来,手在袖中找了找,蹙眉道:“香囊掉了。”

归筑问:“静安寺的香囊?”

“应该是方才出门时掉的,”清风吹动帽帷,庄怀菁微微按住上边竹沿,“回去看看,母亲要这东西。”

归筑道:“离得不远,奴婢去就行。”

静安寺到处都是侍卫,不用担心安全,但凡有嫌疑的人,都不会允许入内。

归筑转身就小跑回去,庄怀菁站在小道一旁,看着她的背影,心叹口气。她这些天累极了,归筑也知道,总想让她歇歇。

面前的柳树高大,风拂碧绿的柳枝,琴音袅袅,如同在倾诉,又像是在谈心,绝对是技艺高超之人。

庄怀菁站在柳树前边,望着僧院,颇为惋惜。她甚好舞乐之类,若非不合时宜,恐怕是要进去讨|教一声。

归筑回得快,额上薄汗,手上拿香囊,见了庄怀菁便道:“大小姐,有小僧捡到还给了奴婢。”

庄怀菁伸手接过,红色香囊被握在手心,她轻道:“拿回来就好。”

一个公公从旁边走过来,看袖口绣的样式,是在东宫伺候的,庄怀菁微微避过。

他没认出庄怀菁,与她们路过之后,径直进了方才那间院子。

庄怀菁只回头看了一眼,便对归筑道:“回去吧。”

素闻太子喜好乐音,果然名不虚传,竟连佛寺圣洁之地都要请位琴师过来。

庄怀菁不想惹麻烦,呆了没多久就打算回府。

马车微微摇晃,淡蓝流苏窗幔外的景物慢慢变化。

庄怀菁单手微攥成拳,放在软|绵的雪脯上,委实觉着心痒痒,近些时日的闷然好像都消失了一样。

难怪太子对凝水涧的乐伶少有夸赞,最近甚至没有再去的打算。

若她身边有那般技艺的琴师,旁的人应当也不会再放在眼里。

京中极少有琴艺如此好的公子和贵女,青楼乐坊倒有些琴仙娘子,庄怀菁偶然听过,只觉一般。

太子是从何处找的人?

她几乎从未遇过如此合她心意的,若有机会,定要请去相府一趟。

归筑了解庄怀菁,笑道:“小姐是觉着那琴声好听?”

“确实不一般,刚才本想进去问问,又怕扰到别人,虽说幸好没去,但心中实在可惜。”庄怀菁叹声气,“许久未听过这样的声音,果然京中奇人居多。”

归筑道:“等回去后再查查是谁在哪儿,静安寺人多,会有人知道。”

庄怀菁摇头,开口道:“不需要,东宫的太监进了那里,太子应当也在,没必要因这种小事落个窥探太子的麻烦。”

……

程启玉身穿干净的绸制蓝袍,面容俊俏清隽,纤长的指尖轻抚过梧桐木雕凤尾古琴的琴弦,发出一声铮鸣悦耳的琴音。

大理石案桌上摆个插竹的玉瓶,王公公在一旁等侯,见他停了一曲,才上前道:“庄小姐刚才路过,似是想进来。”

程启玉看向他。

王公公硬着头皮道:“奴才没和她搭话。”

程启玉手在扒弄琴弦,良久后才道:“她从小便喜欢这些东西,谁会得比她多,就总爱去缠别人教她,等学会了,又不缠了。”

王公公不敢多想,太子自小不在皇宫长大,谁也不知道皇帝让他去了哪。

但若是和庄家小姐有渊源,她为什么又像不认识太子一样?

这种事情不是谁都能想的,王公公只能回说:“贵妃让空无大师给那两位姑娘算了八字,准备在二十九那日说这件事。”

空无大师七十有余,与太子殿下却是老相识。

他们本来有约,但太子不知道听了什么消息,大清早来这儿,吩咐过事情后便让王公公前去问事。

“贵妃娘娘倒是反应得快,”程启玉开口,“陶临风说了什么?”

自他主审庄丞相一事起,柳贵妃便时常闹小动作,在皇帝面前吹的那些耳边风,高抬庄丞相,又想私下派人与庄怀菁接触——被大理寺的人拦住不少次,心思一直没歇过。

昨天大理寺抓了人,柳贵妃该是有所反应。

陶临风奉命远去玢州,替他找把钥匙,至今没传回半点消息。

“陶先生倒没说什么,只是只是……”王公公头上冒汗,“说您上次在他离开后,又与庄大小姐一起……似乎、似乎不太好。”

冰鉴玉壶冒淡淡的凉气,屋檐上的鸟儿在啄食,被一声突兀的琴声吓得飞走,王公公连忙跪下道:“殿下恕罪。”

程启玉缓缓收回手。

“他若是想为父平冤,应当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程启玉用旁边的湿帕子慢慢擦了擦手,指骨上有淡淡的擦伤。

矜贵淡漠。

王公公颤抖,头低得更下,这位太子殿下在治国一事上极有手段,但骨子里掺杂的暴戾却着实让人害怕。

这庄家的大小姐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接二连三做那种事,竟也不怕丢了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太子妃啊太子妃,你捅太子一刀他都不会还手的

第20章

庄怀菁回得有些早,果然被庄夫人说了几句。

她扶额,没有办法,跟庄夫人说了几句从前听过的吉利话,安抚一顿,又将香囊给了庄夫人,让小厮搬来静安寺的泉水,丫鬟们在院子里用柚子叶四处淋水辟邪。

举证庄丞相的那个心腹贪|污入狱,但事情尚未出最后结果,庄怀菁的话也只是在哄庄夫人。

她拿了东榆林巷那间宅子的玉佩,本以为事情不会结束得太简单,没想到会突然传来转折。

太子果然不想与她多加牵扯。

庄怀菁松了口气。

她还不傻——太子要保庄丞相,不管原因是什么,对相府来说都是好的。

他的性子庄怀菁并不怎么了解,但他平日的行为不像是装出来的。最大的可能,那就是庄丞相本就没有那些的罪行,亦或只是少许,定不了罪责。

可惜了那位技艺高超的琴师,她应当不会再有机会亲口问太子。

庄怀菁回府的第二天便听说静安寺里有世家子弟被打了,犯人至今没捉到。

归筑听说时嘀咕了几声,心想幸好回来得早,没想到静安寺那么多护卫,竟也能闹出这种事。

时间又过了几天,大理寺内事情不断,顺着庄丞相那名贪污的心腹,又查到了别的东西。

紫檀木方桌雕刻如意水波纹,圆形端砚墨色正,铁方木笔架攀绿竹,庄怀菁安安静静坐在书桌前,眉眼精致,葱白玉指提笔写信,红木镇尺压信纸。

她这两月每隔几天都要外出一趟,有时实在回不来,甚至会宿在外边。自二皇子回京后却是变了许多,现在已经连着好几天没出去,府内上下都有了猜测。

二皇子对庄家小姐有些意思的事,世家之中没几个不知道的,以至于庄怀菁的亲事至今没有着落。

相府的小厮丫鬟同样听过传言,不少人都以为庄丞相这件事中有二皇子的手脚,连庄夫人都特意来问了庄怀菁。

她犹犹豫豫,拉着庄怀菁的手说倘若二皇子真的有法子救庄丞相,庄家也不是不能退一步,只要他的确能把人救出来。

可惜庄怀菁走不了这条路,她也不想无端连累人。

庄怀菁顺道和庄夫人说了二皇子送请柬的事,庄夫人迟疑半晌,让她小心为上。

太子不是等闲之辈,庄丞相性命在他手里,庄怀菁到底不敢有太大的异动。

归筑正在摆书房里新放进来的玉香兰,淡淡的香气宜人,葱绿兰叶青翠欲滴。

庄怀菁轻轻将笔放在笔架上,抬头问:“万管家有什么消息传来?”

归筑想了想道:“说了些坊间的言论,都是在议论相爷和二皇子的事,沸沸扬扬,其余的没怎么说。”

庄怀菁眉眼微皱,董赋不过是个小小的幕僚,为什么万管家现在还没查到他的幕后背景?

归筑过来沏茶道:“陶公子的人给夫人送了补身子的药材,夫人和泉云提了他好几次。”

庄怀菁手一顿,却也没说什么。

归筑又道:“大小姐不如请他私下来一趟安抚夫人,府上的人没几个认识他,不会出事。”

“她是想听他说父亲在牢中怎么样了,”庄怀菁叹口气,“相府牵扯太多,让他来一趟总归不好,母亲太想父亲。”

“这一别几月,夫人担心些也正常。”

庄怀菁摇摇头没说话,她把信纸折进信封中,又抬手盖了戳印,对归筑说:“剩下的一个月时间不长,只消慢慢等待。你先将此信送给万管家,不要让别人发现。”

大理寺少卿年近不惑,偶然之下得了两个貌美年轻的妾氏,少不得说两句大话抬高自己。

庄丞相案情进展如何,他总该知道不少。

……

庄怀菁本以为董赋的事即便再拖,在二皇子洗尘宴前也应该有个结果。

但万管家仍旧什么都没查到,甚至还因为查二皇子身边的人,差点引起了二皇子的注意。

她立即让万管家停了手,只当这件事没发生过。

庄丞相能说出董赋是棋子,那他定是知道内情。

他不让她知道,总有些原因在里面。

如果不是庄月的事突然冒了出来,庄怀菁或许已经放下心思。但时间如此之巧,又是二皇子先发现,由不得她不想多。

谁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她与太子的事如果被旁人发现,不仅是她,连相府长久以来的名誉都会扫地。

庄怀菁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洗尘宴在二皇子府,宴请各大世家中世子贵女,柳贵妃和皇上甚至都可能会过来。

在庄丞相没洗脱罪名之前,她仍然是罪人之女,即便有皇上的圣旨赦免,在他人眼里的罪责免不了。

她不太明白太子想要做什么,以她现在的身份,实在太招眼了,根本做不了任何小动作。

但庄怀菁只能依他,她要救庄丞相。

在此期间,万管家收了几封从大理寺少卿府上传来的信件,呈给庄怀菁。

庄丞相一日没回相府,她悬着的心就一天不敢放下,只得让人密切关注事情动向。

二皇子回京路上的刺杀一案由大理寺查明,种种证据指向一场贪污大案,不少尸位素餐的官员被揪了出来。

庄丞相心腹同样涉嫌其中,一刹那间竟惹了不少争议。

环环相扣的案件在太子的严厉惩处下变得条理分明。

他不愧是传说中的铁面无私,连自己的人都没放过,庄丞相被污蔑的说法在房间流传极广,指不定哪天就没罪了。

谁都以为庄丞相的事情有了转机,有心思的朝廷官员为打好关系都送来了慰藉之礼,言下之意是恭贺庄丞相洗脱罪劫。

庄怀菁没让下人收礼,在府内静等大理寺的核查,她觉得事情进展太快,没这么简单。

京城百姓最不缺乐子,贩夫走卒凑到一起,能讨论出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真相,只能当个笑话听听。

越到紧要关头,庄怀菁越是坐立不安,她天生敏锐,总能提前察觉到事情的不对。

这次果真还是应验了。

就在洗尘宴的前两天,大理寺天牢闹出动静。

有人避过守卫,偷偷对庄丞相的饭菜下毒。

事情发现得早,庄丞相吃得也不多,性命无忧,但嗓子被毒坏了,御医诊脉断言,他再也说不出话。

庄怀菁听到小厮气喘吁吁说这件事时,大脑懵然,手上茶杯摔落置地,茶水四溅,湿了她的裙摆。

“怎么回事?!”她手在微微颤|抖,难以相信,“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吗?是谁说的?谁在传乱七八糟的东西!”

天牢重地守卫森严,怎么会有人突破重围对一个朝廷重犯下手?

那小厮磕头道:“万管家让奴才回来说的,太子殿下主动请罪,主审之位由大理寺卿何新刚担任,皇上下令彻查此事,绝不姑息。”

庄怀菁头晕得厉害,她手抚着头问:“到底出了什么事?父亲身体怎么样?”

厅内的帷幔用银钩挂起,流叶白瓷茶壶盛西湖龙井,正上方桌整齐,壁挂字画栩栩如生。

庄丞相不是跟她保证过说自己不会有事吗?现在怎么能叫没事的样子?

“万管家还在府外查消息,他没细说,只让奴才赶紧回来禀报,”小厮同样不知所措,“大小姐,现下如何是好?夫人那里奴才都没敢通报。”

他一回来便来找庄怀菁,也不敢和她说外面那些没有根据的话。

庄丞相中毒一事大理寺没有隐瞒,坊间百姓都传开了。

一说是二皇子想要陷害太子,二则为太子意图构陷二皇子,谁都辩不出个所以然,争不出一二。

太子在刑罚一事上向来认真,事情脉络接近明了,洗脱一国之相冤屈,将来登基必会得一助力。

但二皇子立功回京,皇帝嘉赏,会威胁到太子的地位,太子用庄丞相来害二皇子,也不无可能。

庄怀菁压住心底的焦急,开口问:“太子现下在何处?”

他不是还想用父亲吗?怎么会让父亲出这种大事?要是治不好,父亲仕途岂不是毁了?

小厮答她:“太子昨夜在大理寺查案一宿,大清早便进宫向皇帝请罪,现在还在皇宫里。”

“他查出了什么线索?”庄怀菁问,“是谁做的!”

太子都没查出来,小厮又怎么清楚内情,他只得小声道:“奴才、奴才不知道。”

庄怀菁雪脯起伏得厉害,地上的瓷器碎片没人进来收拾,她手紧握桌沿,紧咬住下唇,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这时候绝不能糊涂,如果去找太子,一定会有人发觉她做过的事。

她无法想象庄丞相不能说话的后果,他日后如何为自己辩驳?母亲怎么办?轩儿以后又要怎么办?

庄怀菁道:“不得让夫人院内的人知道这个消息,但凡有人敢胡言乱语,缝了他的嘴。”

小厮赶忙应是,他知道大小姐说一不二,最不喜人违背。

“大小姐,大小姐……”归筑匆匆忙忙跑进院厅,提裙跨过门槛,差点绊了一跤,她连礼都没行,朝庄怀菁喊道,“喜事,大喜事!”

庄怀菁眉毛紧紧拧起,刚想说一句慌慌张张成何体统,归筑喘|大|气说:“相爷、相爷回来了!还有圣旨。”

庄怀菁愣怔片刻,差一点没反应过来,她震然起身问:“你说什么?谁回来了?”

归筑道:“大理寺的人把相爷送回了府上!”

作者有话要说: 不是赐婚的圣旨

开了一篇预收文:

《明瑜》

少年x姐姐

依旧是作者喜欢的风格

第21章

庄丞相一事证据存疑,皇帝仁厚,下旨让他回相府养病,期间不得离府半步。

庄丞相面容苍白憔悴,嘴皮干燥,直不起腰,万管家和小厮搀着他。

他好像老了十岁一样,皱纹都生了许多,又扯着嘴角对庄怀菁笑了笑,一句话都没说。

庄怀菁见到庄丞相时,身子颤|抖。她方才听见小厮说他中毒,还以为日后要见不到人了。

御前伺候的魏公公面慈脸善,他是伺候皇帝跟前,世家中出了名的墙头草,嘴巴紧,换脸快。

他这种温和的脸色,很大程度上象征皇帝的态度。

庄丞相气脉虚弱,站不太稳,魏公公上前对她道:“大小姐别耽搁时间,快接旨吧。”

庄怀菁深吸一口气,望着庄丞相,咬唇领旨谢恩。

她让丫鬟扶庄丞相回庄夫人的华浓院,又差丫鬟下去库房支了几百两银子,塞给魏公公。

庄怀菁气质卓然不显气短之态,蹁跹身姿如蝶轻盈,长身玉立,纤腰平添美人瘦弱之感。

相府的嫡长女到底不同旁人,转瞬之间便已经恢复过来。

她说道:“谢魏公公送家父回府。”

魏公公心中为她可惜了几分,这般冷静自持,不惊不躁,如果是男子,庄家或许还有两分救。

现在就算庄丞相的确没有犯事,丞相的位置,大抵也是保不住了。

他掂量掂量手中的银两,顺手收进袖口里,对她笑道:“您果然是大方,太子殿下英明,是他查证相爷无罪,皇上这才在案审未开时下旨。”

大门后的御林军面容严肃,台阶下的棠棣花开,花瓷盆白净塑竹。

庄怀菁开口问:“太子殿下怎么说?父亲这毒当真解不了?”

魏公公让旁边太监后退几步,低声对庄怀菁说:“奴才也不能白收了您的东西,就当给您提个醒,那位到底说了什么我们不知道,但大理寺查到了柳贵妃身上,为了避嫌,太子殿下这才请罪另选他人做主审。”

庄怀菁顿了顿,料到还有内情,她轻摘手上的玉镯子,应道:“劳烦魏公公。”

魏公公忙道:“这奴才可收不得,您从前便多有打点,奴才还是知分寸的,您还是收回去吧,奴才还得回宫向皇上禀报,就不再打扰庄相爷和你们团聚。”

庄怀菁看他离开的背影,眉眼渐渐沉了下来。魏公公素来见钱眼开,可从来没这样拒绝过外来之物。

庄丞相这趟着实突然,她现在头还有些晕,什么都想不来,只得先敛下心思,去了庄夫人屋里。

庄怀菁刚到院子门口,便听见庄夫人的哭声。几个丫鬟和泉云一起出来,见到庄怀菁忙行了礼。

泉云语无伦次道:“相爷突然回来,夫人和我们都被吓了一大跳,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庄怀菁笑道:“没事,有皇上的圣旨,母亲现在正同父亲说话?”

虽说猜不到魏公公是什么意思,但庄丞相回府一事确实令人高兴。

泉云点头说:“夫人哭得正大声,相爷就让我们先出来,轩公子还没起,奴婢去叫他过来。”

庄怀菁颔首道:“先去请吴老大夫来一趟,再备些热水让父亲换洗,现在别去打扰他们。”

泉云应声是,连忙跑下去。

庄怀菁纤|软的手虚扶刻如意圆纹隔扇门,有些站不住,她望向仙鹤戏游围屏,心里却松了好大一口气。

回来了就好。

庄丞相只是抱着在哭的庄夫人,轻拍她的背,一直不说话。庄夫人这些天比以前迟钝很多,她哭了许久,最后还是发觉了怪异。

吴老大夫背药箱小跑过来,额上都是汗,他诊了半刻钟,摇头说没办法。

庄夫人又哭了起来,庄怀菁眼眶亦是红了许多。

庄丞相并不在乎,他去清洗身上脏污,换上衣衫,佩上庄夫人让庄怀菁从静安寺求的香囊。

在庄夫人睡下之后,庄丞相让庄怀菁来了书房。

他是强撑着病体,脸色苍白得不行,庄怀菁眼眶微红,也不打算问太多。

她坐在底下一侧的黄花梨木扶手椅上,“这毒是怎么回事?难道真是柳贵妃动的手脚?她作何要弄这种药物?”

庄丞相的喉咙被药|毒烧坏,一开口便是烧|灼无比,吴老大夫说只能养,治不好。他摇摇头,抬手研磨,摆有白纸,又从鸡翅木刻桃文笔架上拿了支笔。

“没想到会出这些事,”庄丞相笔迹端正,“因祸得福。”

庄怀菁没他那样心态好:“照这几天的情形,您本应该安然无恙回府。”

庄丞相摇头,庄怀菁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她抿了抿嘴,看庄丞相的脸色苍白,不再提那些事,同庄丞相说:“月儿的身份我知道了,是二皇子告诉我的,后日二皇子洗尘宴,我打算去一趟,您身子不好,今天还是先好好歇息,如果有事必须要做,告诉女儿就行。”

庄丞相看了一眼庄怀菁,深深叹口气。身体的衰败似乎让他十分疲倦,他慢慢写道:“我欠她家一条命,你无需往下再查,不必招惹二皇子与柳贵妃。”

庄怀菁上前看了一眼,沉默了会儿道:“知道您不想我和那些皇子有联系,但我当时已无奈应下……您现在还没和我说过,那些侍卫搜出来的证据,是真是假?”

庄丞相没有半分失声的痛苦,他面色平静,在纸下写道:“二皇子对你有心,但要不得。我前半生追求功名利禄,现下终于悔悟,是真是假没有必要,我要携你母亲隐退。”

庄怀菁静默片刻,她先前便有让庄鸿轩离京的想法,倒没想庄丞相也想这样。

庄丞相入仕将近三十年,勤勤恳恳,少有失职,他为朝廷推出识才大用政策,治沟渠之理,所做贡献有目共睹。

经这一事,想退正常,但事情没那么简单。

暂且不说皇帝会不会饶过庄家,太子那边怕也过不去,庄丞相声音已经废了,若是其他再不能为太子所用,他又怎么会庇佑庄家?

她倒没说出来,只问道:“母亲和太子知道吗?”

庄丞相缓缓摇头,咳了几声,他苍老许多,脸上的褶皱都明显起来。天牢不是人待的地方,进去几天就能脱层皮。

庄怀菁心中一酸,给他倒杯热茶,道:“您先在家中歇着,不明不白遭了这份治不好的冤枉罪,母亲心里肯定有疙瘩,若是不想再在京城,等大理寺的文书下来再向皇帝请辞,走一步看一步。”

庄丞相抬头看着她,脑中犹记她当年刚出生时的样子。

庄怀菁在府上是最得宠爱,听话懂事却又有主见,明明他什么都没仔细教过,她却像从哪学过一样,不用点就通。

孙太傅博学多见,学富五车,因病而逝,当今圣上感其才华,多番提及。

他那个早逝的嫡子,同样天赋|异|禀,小小年纪见识颇深,如果不是身体欠佳,不喜声张,怕又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世家公子。

她时不时就跑到孙府,受孙府内熏陶,倒也难怪。

庄丞相慢慢从怀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玉盒,锁孔精致玲珑,两沿玉莲异起,又刻缠枝纹,栩栩如生。

庄怀菁不解道:“父亲?”

庄丞相攥|拳咳了两声,将这玉盒给了庄怀菁,只让她收好,又慢慢提笔,手颤颤写道:“十五一过,我便会向皇上请辞,此物乃你出生之日一路过外来和尚所赠,钥匙虽不在我这,但你记得好生保管,莫要丢失,也不要让你母亲知道。”

庄怀菁从小到大都没听过什么和尚赠物。

她心觉约摸是别的重要的东西,又不好开口问,便收下说:“女儿知道。”

丫鬟站在书房门前,禀报道:“相爷,小姐,夫人醒了。”

庄夫人精神不振,一直睡不久。

庄怀菁把东西收起来,对庄丞相说:“您先回去陪母亲和轩儿,她身子不好,旁余事只需交给我与万管家。”

她话顿了顿,又道:“这些日子发生了许多事,不知如何讲起,您要是真想退,便无需再问,我会妥善处理。”

太子让她不要同任何人说起,庄怀菁自然不会让任何人知道。于她而言,离京或许是件再好不过的事。

……

柳贵妃常派人在相府与大理寺周边徘徊,庄丞相中毒那日死的几个侍卫与柳贵妃母家有些瓜葛,她的嫌疑众多。

话是这么说,但证实柳贵妃犯错一事的确凿证据却至今没找到。

柳贵妃派人去天牢接触,不过是想和庄丞相搭条线,她救他出来,他底下的人帮二皇子。但大理寺看得太严,她没有什么机会,本来准备收手,没想到会因此惹上麻烦。

她咬定与自己无关,是贼人的陷害,为自证清白,自行禁足一月。

皇帝只下令让大理寺卿加快查案速度,而二皇子进宫几次都没见到柳贵妃。

他剿匪立功,即便柳贵妃手不干净,也牵连不到他身上。

庄丞相虽是卧床养病,但至少人在府中,庄夫人心中郁结消散许多,她悄悄找来庄怀菁,低声说道:“你父亲已经回府,明日不用再冒险求二皇子。”

屋内明净,紫檀木三角圆凳雕如意圆铜纹,庄怀菁坐在其上,肤白透玉般精巧,她摇摇头道:“早已答应的事,反悔不得。”

庄怀菁特意吩咐万管家不要提及她和太子的事,她不想让庄丞相和庄夫人知道。

庄夫人叹口气道:“若早知道你父亲会回来,我就不会允你应下这种事,是福是祸都难躲,你别太张扬。”

“我知道,”庄怀菁握住她的手,微微轻笑,“不过只去半天,出了乱子也与我无关。”

作者有话要说: 心机

第22章

庄怀菁出府之前,庄夫人叮嘱她早些回来,庄怀菁倒是无奈,却也应了。

嘉朝皇子满十八便出宫立府,二皇子得圣宠,母妃又是当今贵妃,府宅豪奢大气,大门柱子漆红,两侧有和瑞安详的一对石狮子,台阶干净。

这尚且只是皇子府,等到了封王赐匾额的时候,怕又得扩上一扩。

庄家大小姐来了二皇子府,二皇子亲自出府迎人,倒是没让人意外,他一直都这样。

几个官员在四角凉亭中一聚,看太监宫女来来往往,不免小声议论。

有人开口:“看二皇子这样,庄家小姐怕是要做凤凰了。”

“这还真不一定,二皇子今天有喜事,是贵妃娘娘给他定下的,准备今天让皇上嘉赏功绩,赐圣德婚,所谓双喜临门。”礼部员外郎悄悄举起两个手指头,“不少人都知道。”

两个长相清丽的丫鬟上前来奉茶,这些官员互相对视一眼,闭了嘴。

鸿胪寺金武风道:“也不知是哪家的女儿,不过如此看来,庄家那位就算能进二皇子府,顶多也只能得个侧妃之位。庄家是怕落魄,趁着现在还有女儿,就让人赶紧过来,要是和赐婚的小姐撞上了,这更有得来看。”

其中一个丫鬟的手一顿,偷偷看了他一眼。

金武风是舒妃的嫡亲弟弟,曾经犯事犯到庄丞相手里,今天来这,还是舒妃向皇帝求的。如今姐姐得宠,他这弟弟自然水涨船高,狐假虎威惯了,什么都敢说,也不怕现在的相府。

旁人忙捂住他的嘴巴,不小心打翻了茶水,溅到两个丫鬟身上,衣裳上有块茶色污渍,金武风手上也溅了水。

丫鬟忙跪下说大人饶命。

那些人不想惹麻烦,摆手让那丫鬟赶紧下去,警告一通道:“不得乱说。”

她们忙忙应是。

等左右四顾一番后,他们才松了手道:“这事还没水落石出,金兄慎言,别被别人听见。”

金武风满不在乎地喝了口茶:“你们太过谨慎,现在又没什么外人。”

“你不怕得罪庄相爷,总该想想这是谁的地盘,舒妃不是说上头那位会来吗?她可是专门派人来让我们看住你,让你在万岁爷面前露个好脸。”员外郎道,“方才还有俩丫鬟,要是告诉二皇子怎么办?”

“谁信两个丫鬟说的话,”金武风声音小了点,“我姐姐可是舒妃。”

后院的青石板地两侧青草郁郁,叠嶂的假山形状各异,小山洞大大小小,别致雅观。当初不知是哪位工匠画造,偏偏入了二皇子眼,要是第一次进来,怕是得绕半天。

那两个丫鬟回后院去换衣服,一个小声道:“蒄儿,他们说的那个,是不是打断你姐姐腿的那位?”

名叫蔻儿的丫鬟道:“你勿要说出去,我母亲把我卖了,要是被二皇子发现我的身世,我定是要被赶出府上。”

“我知道的,可惜了你姐姐,她平日对你那样好,也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种高高在上的大小姐,”那丫鬟边走边小声说,“以后果真要再小心一些。”

她们早几年便被卖了柳府,之后才被柳家大爷转来的二皇子府,接触过的嬷嬷警告她们不能胡言乱语,免得丢了性命,她们也不敢说太过。

蔻儿对她笑了笑道:“我姨妈很好,虽为妾氏,但送了很多药回家,我姐姐还行。”

“你们家就是太好心了。”那丫鬟说,“我那还有点剩余的银子,可以拿给你姐姐治病。”

“嗯,我待会再去,”蔻儿说,“管家早上让我把熏香放回库房,我给忘了,很快就回去。”

另个丫鬟羡慕说:“管家对你真好,董大人也说你人机灵,以后肯定是要你去伺候二皇子。”

“又不是贴身的活,”蔻儿笑道,“只是处理些杂物。”

……

庄怀菁倒不知道上次教唆赵姨娘害庄夫人的人还有个妹妹,她现下也没心思管。

二皇子兴致正高,带她游二皇子府的后花园。

“我也只是回过几次府,许多地方都不知哪是哪,”程常宣耳朵微红,指着旁边的花说,“不过这儿比皇宫自在些,种的花也奇特,这是以前从西南带回来的,你若想过来赏花,直接来便行。”

庄怀菁穿淡色绣蝶衣,葱白玉指轻握玉骨团扇,放在柔|软的雪脯前,轻道:“确实是不错,您该走了。”

他们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宫女,两旁的花开得正艳,青石板地打扫干净,绿树繁茂。柳贵妃和二皇子确实得皇帝宠爱,仅个后花园便如此之大。

程常宣摇头说:“你不用担心,这时还不必我出面,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御医说我不宜见太多人……我们去前面看看,那里也是个好地方,曲折凉爽,是那位有名的苏匠人造的。”

他上次冒险闯相府的时候姿态雅然,庄怀菁没觉着他哪里伤到了。

程常宣似乎也想起了,他手微微攥成拳,捂嘴咳了一声,又顺手折断手边一枝花,抬手赠与她,有些不太好意思。

“你父亲的事和我母妃没有关系,她本是想救你父亲的,但太子的人一直拦着,我也没想到会发生下毒这种事。”

庄怀菁轻轻皱了皱眉,她后退一步,没有收。

这等暧|昧之物,换做是谁也收不得。

庄怀菁不想招惹麻烦,只是说道:“相府知道与您无关,这种事由大理寺来查,他们还未出结果,父亲也不会信那些谣言。”

她说的话透着生疏,到底还是在避嫌。庄大小姐身份高贵,不必趋炎附势,能做到现在这样,经历太多。

程常宣见她不喜,也不在意,便随手把花丢给后边太监,摸着头说:“我没别的想法,只是觉着这花好看,配你。”

她细眉如柳叶弯弯,琼鼻精致,朱唇榴齿,腰肢纤细,本就是个少见的纤弱美人。一别几月后,容貌又长开了不少。

庄怀菁柔软的长发垂下,她手握团扇,倒没别的想法,只开口道:“二皇子过誉。”

她对程常宣无意,也从不给他想法。

庄怀菁是硬心肠,从不会拖沓行事。

程常宣不擅长在她面前说漂亮话,站在原地也不懂该怎么开口,想了想,让下人退后一点,道:“关于上次的事,我想和你谈谈。”

清风吹起庄怀菁几缕发丝,她抬起玉指轻轻按住,眼眸微深。程常宣上次去相府,说的是庄月的事。

归筑犹豫道:“小姐……”

庄怀菁微微摇头,归筑只好行礼退下。

庄月一事就像梗在她心里的刺,本以为庄丞相回府便可处理,哪知他又是让她不要往下查。

如果真没大事,庄怀菁倒也不急,怕就怕二皇子会把这件事说出去。

今天的太阳不大,凉风习习,是个清爽的日子。

“父皇今日会过来。你要是有话问他,先同我说,至少不会触怒圣颜。”程常宣先开了口,“今日只请了几个世家小姐,我记得从前同你关系最好,品性也不错。”

庄怀菁听出他的意思,也不知如何回他,只好道:“皇上圣明,自会给庄家一个交代,臣女无话可问。”

她和二皇子已经没有这个可能,庄怀菁也不想再搭上自己。

皇室律法严厉,涉及婚嫁更是严上加严,一切都是为确保皇室血脉的正统。

她已非完|璧,甚至怪不得太子。

“你太过谨慎,在我面前不用这样。”

庄怀菁顿了会,问道:“月儿那事,希望您不要告诉任何人。”

程常宣身体站得笔直,道:“你放心,我会守口如瓶,父皇能让庄丞相回府,这事大抵就掀过了。往后谁也不会知道,你大可放心。”

柳贵妃自请禁足,今日来不了洗尘宴,便派心腹告诉他不要惹是生非,刑部和礼部那两位小姐虽是拟定了,但圣旨未下,没几个人知道这件事。

世家小姐的名声最为重要,万一出了岔子,可不是简简单单的退婚。

他是有主见的,早有法子推掉。

程常宣道:“府上的这些东西都是费了心思的,你要是觉得烦了,我们可以去别处逛逛。”

庄怀菁突然开口道:“二皇子不必在我身上费功夫,我已有心仪之人。”

他有些怪异地看庄怀菁,不明白她怎么突然提这个事。

“你当初和我说过,但孙珩已经死了,已逝之人,何足挂齿?”

庄怀菁顿了顿,回道:“您倒是记得清。”

那时庄怀菁一出相府就必定会遇上程常宣,他比她大一岁多,虽说少年意气风发,但假装偶遇时,他只会说一句干巴巴的近来可好。

她颇为无奈,却也拿他没办法,只能尽量避着。

有一次她与孙珩同乘马车,回来路上他正抬手为她试往后及笄要用的首饰,恰好又遇上了程常宣。

孙珩朝马车外看了一眼,告诉她这样下去不是法子,便用手作笔,轻轻写在她手心,庄怀菁迟疑看着他,最后说了出来,没想到程常宣记到了现在。

有个穿黑衣的侍卫突然跑过来,腰上佩剑,他抱拳行礼道:“殿下,太子来了。”

庄怀菁心下一惊,手微微用力,攥紧手中的团扇,太子怎么会突然过来?

程常宣同样讶然道:“他怎么来了?”

那侍卫道:“陛下身体抱恙,他代陛下前来。”

“父皇怎么了?”程常宣皱眉问,“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推新文《娇养》by甘酒烧

乔姝自幼父母双亡,无依无靠。她本以为自己孤孤单单过一生,谁知在远方亲戚的告知下,原来她还有个舅舅。于是乎,乔姝不远千里来寻亲。

小剧场:

乔姝抱着自己的小包袱就要离开,但是未出房门就被那人拦住。

贺泽:“我们姝姝想去哪儿?”

乔姝眼泪巴巴地望着贺泽,“别人告诉我了,你不是我的舅舅,我当然是要回村里。”

贺泽一把抱住她,笑道:“不许回。”

“你说过的,只有外甥女才能住在贺府里的。”

乔姝试着推开他,却是未能如愿。

贺泽抱着她,笑道:“那我再补充一点,妻子也能这般。”

第23章

皇帝身体突然有恙着实出乎众人意料,而太子替他前来更是让人眼皮一跳,皇帝总不可能不知道这兄弟二人的关系。

程常宣隐隐有了猜测,心道坏了,该是母妃求父皇了。他不想接赐婚的圣旨,也不想让庄怀菁知道,便让人去找府内总管领庄怀菁四处逛逛。

庄怀菁突然开口道:“现下正是忙碌的时候,总管公公事情缠身,不必劳烦。魏公公说父亲能从天牢回府休养,全靠太子在陛下面前澄清,臣女无以回报,想亲口向他道声谢。”

那侍卫又道:“请殿下速去接旨。”

程常宣有些紧张,他咳了好几声才道:“太子此人太过肃正,如果庄丞相无罪,那便是他分内的责任,你不用谢他。”

庄怀菁心思灵敏,心觉不是她该参与的事,便抬头看一眼程常宣,道:“您若是有急事,可先过去,我一个人在这边走走便行。”

程常宣想了想,将自己的令牌给了她道:“那你在这儿随便逛逛,我很快回来。”

他在外接触的事情多,自然想得明白。柳贵妃想借姻亲帮他笼络刑部与礼部,但她不知道,刑部和礼部,早已经进了太子手。

庄怀菁嫩|白的手被他塞了块令牌,小口微微张,要还回去时,程常宣已经匆匆走了。

他倒是心大,也不怕她会利用他这令牌做出不利的事。

庄怀菁低头看了一眼,叹了声气,将令牌给了后面的太监,让他追上去送还给程常宣。

太监有些犹豫道:“这是二皇子给您的,奴才不敢……”

庄怀菁说:“替我谢声二皇子。”

太监只好领命下去。

她不欠人情,所以也不愧疚。

归筑上前问道:“小姐,现在该去哪儿?”

宫女道:“二皇子知您喜欢清静的地方,特地让奴婢们在前面准备了茶水。”

庄怀菁玉手轻摇团扇,面容精致,微微颔首道:“有劳。”

这里是二皇子府,处处都是二皇子的眼线,出不了危险,她在等太子的消息。能走一步便算一步,总不可能胡闹一通。

……

大厅漆红柱身上光|滑,底下有几盆半人高的绿榕,两侧摆榆木方桌椅。

太子端坐上位,他面容淡漠,一袭月白修竹衣衫浑然如仙人,底下跪着一群官员,太监在旁宣旨。

程常宣来之前便看见一群官员在这,还以为是做个见证,结果圣旨上只是一些寻常的赏赐,倒没听出指婚的意思。

他心中有些意外,领旨谢恩。

程常宣模样俊朗,颇有少年将军的硬朗之气。这帮朝廷官员则大气都不敢出,金武风更加,太子刚回京没多久,他便栽到了太子手上。

皇帝和二皇子性子好相处些,但太子却不一样。很久前就有人说太子性子像先祖帝,不爱玩闹,处事极其严正,少有人能比。

程启玉眉眼淡淡,开口道:“诸位请起,父皇龙体抱恙,孤只是领命前来宣旨,二皇弟西南剿匪有功,今日洗尘,望二皇弟日后再立大功。”

太子事务繁忙,这种宴席极少参加,这次似乎也不打算久留。

一群人磕头道:“恭贺二皇子殿下。”

“借皇兄吉言,”程常宣慢慢抬头,“久未见皇兄,皇弟有一事相问。”

程启玉微微掀起眼皮,清隽淡泊,似乎猜出程常宣要问什么。他手边的茶杯中倒热茶,热气氤|氲。

“不知半月前刺杀一案,可查出了什么?”

这两人表面上称兄道弟,事实上处处都不对付,大多数人都知道二皇子对太子颇有不满。

只不过太子性子稳重,公事公办,抓不到任何不对的地方。

程启玉微微抬手,让旁人下去,识眼人见情形不对,忙告辞退下。

片刻之后,大厅内只剩他们二人。

“今日过来,也是要同你说此事。汪御史五年前三连罪状告齐老将军贪污军饷,老将军病痛卧榻,奄奄一息,听其污蔑之词,还未等父皇判定便撒手人寰。”程启玉淡道,“他底下部队归于三子齐小将军,其中一队叛逃,至今下落不明。”

他说的那件事,是五年前轰动京城的大事。汪御史能活,是因的确有人借老将军名头行事,把事推到老将军头上,而汪御史不知道,故而酿成悲剧。

若非齐小将军宽宏大量,汪御史或许早不在人世。

他这话的意思,便是把事情都推给了那消失的一队。

程常宣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知信没信,只说:“既然如此,望皇兄继续派人查,还臣弟一个公道,臣弟尚有要事要做,是留是走,皇兄请便。”

厅堂正中悬挂几副山水字画,虽都是名作,但程常宣并不懂这些,庄怀菁却喜欢得紧。

程常宣出了大厅想去找庄怀菁,没成想刚踏出门就被幕僚拉到了书房。

随太子前来宣旨的公公小心翼翼上前,白色拂子搭手,问道:“殿下可要回东宫?”

二皇子这态度,未免太嚣张了些。

程启玉抬头,朝外随意一瞥。

方才追着过来的太监在厅外等候,踌躇半天后又看见二皇子和旁人去了别处,正不知该怎么办。

他让人招这太监进来,问道:“是有何事?”

那太监认得太子,知道他的严正,见他问话,犹犹豫豫回道:“庄家小姐让奴才送还令牌给二皇子殿下。”

程启玉看了一眼刻凶|猛虎纹的令牌。

“倒是罕见。”

她一直避着程常宣,竟然也会收他的东西。

程启玉搭在榆木方桌上的指尖轻轻点了几下,眸色微淡。他看了一眼底下颤抖的太监,道:“庄丞相一事尚有细则要问,让庄大小姐前来见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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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成大佬的爬墙娇妻》by猫生寂寥

宋栀醒来的时候,打赤膊的男人正看着她,宽肩细腰人鱼线。

他是自己丈夫,未来商业大佬,而自己是他出轨私奔的媳妇,最后死的很惨的那种。

现在的他是个瘸腿的穷小子,可几年后的他心狠手辣,劣待他的都死的很干净。

她打了个冷战,只能紧紧的抱住男人的大腿。

小剧场:

八零年代大家都开始悄摸摸的做生意。

宋栀也以为齐明安是这群先驱者之一。

可是等村里的二流子都去收购麦子了,齐明安还是只知道种地。宋栀悄摸摸的刺探过他想法,就怕是自己的温柔乡让大佬失去了斗志。

谁知道,大佬果然被她这只妖精迷惑,没了做生意的想法。

没等她想出主意,割麦的镰刀就不小心伤了她嫩白的小腿。齐明安捧着伤口,目光沉沉盯了半晌,第二天就带着东西去了镇上,种什么地,做生意。

第24章

庄怀菁没见到太子, 太监捧着令牌再次回了后花园。

这里清凉幽静, 林立的高树枝繁叶茂, 淡淡的茶香四溢。

太监脸上有汗, 他对庄怀菁行礼道:“庄小姐, 二皇子殿下去了书房, 奴才没赶上。结果、结果路上遇见了太子殿下,他本想问您些话, 但突然有事, 要走时, 托奴才给您捎几句。”

太子开始要召见庄家这位大小姐, 话才出口便有大理寺的人前来禀报。

什么查到、回来,太监半句都没听懂,反倒吓得半死,生怕自己听到不该听的事。

太子倒也没再说别的, 只是准备回去时,让他带几句话给庄怀菁。

庄怀菁看着这太监, 微微皱了眉, 没想到太子会直接传话给她,她问道:“他说了什么?”

太监擦了擦额上的汗, 回道:“他只说如果您还记得他的话, 便知道要做什么。”

庄怀菁愣怔片刻。

身旁的假山石别致, 圆石桌上的清茶有淡色的烟氲,微风轻轻吹过来,带来一阵凉意。

太子虽是寡言少语, 但也说了不少,她怎么知道是哪一句?

庄怀菁手轻轻捏着团扇,没敢露出和太子常见面的样子,又问了一句:“我倒没什么印象,还有别的吗?”

太监摇了摇头。

她轻轻颔首,说一句知道了。

太子心思缜密,不太可能无缘无故说这话。

他是让她离二皇子和陶临风远一些?还是让她继续查董赋?太子在相府周围插了人,应该知道万管家差点被二皇子发现的事。

青石地板铺得整齐,地上没有落叶枯草,干干净净。

庄怀菁敛眉沉思,太子向来重名声,连她刻意的引|诱他都只是皱眉,当没发生过,这太监是二皇子府上的,他不太可能是在说他们暗下的事。

庄怀菁突然一怔。

她原先为救庄丞相,去过东宫不少次,虽说大多时候都被拒,但也进去过那么一次。那次之后,便再也没从正门进过东宫。

“证据确凿,谁也帮不了他。”

她倏地站起来,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青瓦遮住阳光,下边的石台阶干净,不远处的湖水潺潺流动,四边种有不知名的花花草草。

太监被吓了跳,头低得更下:“大小姐,那这……”

他将程常宣的令牌呈给她,庄怀菁倒也没为难他,抬起玉手,接了过来。

她问道:“二皇子现在在何处?”

……

书房的黄花梨木书架上摆了好些本兵书,墙边横摆几把刀剑,战意凛然。帷幔用干净的如意钩挂起,整齐精致。

一群人安安静静站在旁边,不敢出声,程常宣手里拿着几封信,剑眉英气,越皱越紧,他抬起头,开口问道:“这些信是从何而来?”

敦亲王正在进京的路上,意图状告庄丞相勾结反贼,窝藏前朝余孽,他不仅查到了当年盖有皇帝私戳的信件,甚至还从玢州找到了接生的稳婆。

玢州最后几战时,嘉朝胜况已定,但当年依旧有人死里逃生,至今未找到尸骨。朝廷没对外说,只不过是怕有反贼借机起|义。

“皇宫的探子传来的,贵妃娘娘自请禁足也是提前知了消息,您前几次去找她时有舒妃的眼线,她没法传消息出来,得亏太子来宣旨,我们的人才能跟着出来。”

刻圆纹方头书案上的书信一字一句无比清晰,是柳贵妃亲手所写,程常宣攥紧这些信。

其中一人道:“殿下有怜香惜玉之心,但大局为重,庄丞相与逆贼勾搭的证据虽被推翻,但现在不一样,这可是敦亲王亲自举证,人证物证皆非上次能比。”

敦亲王是皇帝手足,平日逍|遥在外,偶尔做些除|暴|安良的好事,查案一把手,最得皇帝信任。

程常宣松开信,起身来回走了两圈,开口道:“庄丞相一事是太子定的,太子说没罪,敦亲王证据再充分又如何?”

淡淡的阳光透过刻长纹窗牖照在地上,吊兰雅致,叶边微白。

“下月十五才开始案审,还没开始审,可不是太子说没罪便没罪的事,”另一幕僚说,“再说敦亲王是太子的人,他们定是早就通了气,您这般亲近庄家,等事情戳穿,往后必定被皇上嫌恶,他们打的好算盘!”

程常宣看向他道:“太子之位是父皇定下的,我又没那个想法,孙先生此言太过,他们没必要做这种事。”

孙河李说道:“是殿下心思太过纯正,太子是谨慎之人,为确保万无一失,做出这些事不足为奇。这庄家小姐殿下最好还是不要再接触,今日您已经做得太过,一介女子,哪能劳驾皇子亲自去接?”

这孙河李是个奇人,快要饿死之际被二皇子所救,忠心耿耿。他心思转得够快,但说的话一向直白,常说程常宣在庄怀菁身上耗的精|力过头,惹程常宣不喜。

“够了,”程常宣皱眉,“我做事不需要别人指手画脚,只需告诉我如何保全庄家,若是保不了,只保庄怀菁一人便行。”

父皇上次没动庄家,只不过是念在和庄夫人的兄妹情谊。他一向不喜旁人谈论前朝之事,现在突然冒出个前朝余孽,定想要斩草除根。

一帮人跪下来喊殿下三思,程常宣坐回扶手椅上,不耐烦地开口道:“如果连这件事都做不到,要你们有何用?”

一个瘦瘦高高的人抬起了头,他叫董赋,长得普通,极其不显眼。

董赋说:“恕董某多言,这种事,除了上面那位,谁也保不了。您没坐那位置的心思,我们这些人也想不出万全的法子。”

他常拐着弯劝程常宣与太子争斗,又劝他为柳贵妃着想。

“胡闹。”程常宣没有半分犹豫,“与其想这些,不如想想敦亲王说相府窝藏的余孽是谁?即便稳婆是真的,又怎能确认那孩子就是去了庄家?”

庄家只有庄月不是亲生,程常宣最清楚不过,难怪汪御史当初遮遮掩掩,非要到庄怀菁面前才愿说个明白!

他以前还打算让庄怀菁借庄月的身份金|蝉|脱|壳,没想到她背后竟藏着这样的事!

“敦亲王既然在回京,他定是早就查到这些,殿下何必为庄家蹚这趟浑水?”

底下人七嘴八舌,就是不想他做这些事,吵得程常宣脑袋疼。

雕云纹隔扇门前突然有侍卫通传道:“禀报殿下,庄家的小姐求见,她手上有您的令牌。”

程常宣倏地站了起来。

他顿了顿,说道:“事已至此,即便我不见她也没什么两样,在场诸位皆是足智多谋之士,明早之前,望能给我一个合理的法子。”

“殿下,这未免……”

“下去吧。”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想开口却又不知道怎么说,只好退了下去。二皇子有赤胆之心,待人不薄,他们当初追随,也是看中了他这份心思。

这庄家的大小姐确实是实打实到的美人,可二皇子也太过于耽溺美色。

程常宣坐了回去,他说道:“让她进来。”

……

今日是二皇子从西南回来后的洗尘宴,加上二皇子府新建成,邀请的人虽不多,但也热热闹闹。

庄怀菁看见一行人从书房出来,他们都瞪了她几眼,眼神就像是在看红颜祸水一样。

她心中怪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侍卫请她进去,归筑在外等候。

那帮人里有个瘦高个,和庄怀菁路过时停了脚步,抱拳朝她行了个礼,低声开口道:“庄大小姐,湖边十一四角亭,董某有件事想和你谈谈。”

董?庄怀菁脚步一顿,转头淡声问:“你叫什么?”

董赋回道:“董某名赋。”

庄怀菁心下一惊,抬头盯着他,董赋面微露疑色,她慢慢转回头,应了声好。

竟是董赋!

她葱白的指尖微攥着罗裙,又缓缓松开,当做什么都没发现,进了二皇子的书房。

这间书房分两室,内室议事,外室可见客人,摆一红木圆桌,上面有鱼戏莲叶青瓷的茶壶。

程常宣慢慢给她倒了杯茶,让她过来坐下,问道:“怎么突然过来。”

庄怀菁虽避着他,但也不是怯弱之人,迟疑了会儿后,上前几步道:“您未回来前,我曾去求过太子殿下,那时只见过他一面,他说父亲的事证据确凿,谁也帮不了他。”

程常宣知道:“太子向来是那个德行,往后求谁也不用求他。”

庄怀菁顿了会儿,又道:“今日我让人送还令牌给您时,被他遇上了,他让人前来传话,大抵是嫌我以前烦了,所以提前传话让我别去找他,我心中觉着不对劲,他有和您说了什么吗?”

她也不敢把事情说得太详细,怕惹程常宣去查。

“他只是替父皇宣了旨,旁的并未多说,”程常宣实话实说,“你要是问我知道了什么,还是你庶妹的事,本来打算帮你瞒住,但没来得及,你回去之后再问问庄相爷。”

庄怀菁柳叶细眉紧紧蹙起,面容白皙透红,双眸有丝淡淡焦虑,她问道:“与月儿有关?”

程常宣顿了顿,不想瞒庄怀菁。

“我收到的消息是有些不好,不过你也别担心。别人如何说我不知道,只有庄相爷才最明白事情的经过,他没法说话,最好把事情写下来给我,我帮你们。”

他的语气凝重,庄怀菁心跳得厉害。

程常宣说:“这次与两个月前的证据不一样,是敦亲王亲自查的,他是太子的人,太子又一向与我不对付,我若主动插手,必会有多番阻碍,你暂且放心,我会做得隐蔽一些。”

庄怀菁深吸了口气,料到事情没那么简单,她问道:“他查出了什么?”

“相府窝藏前朝余孽。”程常宣迟疑道,“你回去仔细问问庄相爷。”

“什么!?”庄怀菁大惊,“怎么可能?”

“谁也没想到会出这种事,庄相爷倒是……”程常宣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过了,忙岔开话题道,“你回去问清庄相爷,之后把事告诉我就行了。”

庄怀菁手微微攥成拳,心里乱成一团杂乱的思绪,虽还不知是真是假,但她也知道程常宣不会无缘无故骗她。

她小口微张,要再说些什么时,脑子忽然灵光一闪。

程常宣看出她的奇怪,问道:“想起什么了?”

庄怀菁慢慢摇了摇头。

方才听到二皇子说出了事,一时之间太过慌乱,竟没想通过来。

敦亲王是太子的人,那他应该早就得了消息,没可能连二皇子都知道了,太子还被蒙在鼓里。

太子要对她说的,或许不止那几句话。

程常宣道:“有事可以直接和我说。”

“……多谢殿下。”庄怀菁垂眸,轻咬着唇,“我想出去走一走。”

“我闲着无事,刚好可以带你逛逛。”

“朝廷的官员应当正等着殿下,”庄怀菁声音慢慢平静下来,“我一个人静一静。”

程常宣不勉强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摸着后脑勺道:“你带一个侍卫引路,放心,一切有我在。”

庄怀菁低头应他一声。

程常宣出来指了一个侍卫和宫女,让他们带庄怀菁四处走走。

二皇子对她一直都很好,庄怀菁没法否认。

她轻轻揉着额头,回头看了一眼,程常宣跟在她后边,见她转头,忙要跟上前,庄怀菁摇了摇头,他便叹了声气,随她去了。

庄怀菁抿了抿嘴,他是个受宠的皇子,没必要为庄家做事。

万管家查董赋查了那么久,什么都没查到,现如今董赋亲自和她谈事,庄怀菁自不会错过。

二皇子府的亭子建了许多,按数命名,侍卫听她的话,将她领到了湖边的十一四角亭,董赋早已经等候多时。

见她过来,他抱拳道:“庄大小姐,请坐。”

庄怀菁看了他一眼,慢慢坐下来,她的长发柔顺,削肩细腰,归筑站在她身后,庄怀菁轻轻放下玉手中的团扇,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湖水中鲤鱼四处游动,一时静一时动,湖边有几株高大的柳树,柔曼的枝条垂进平静的水面。

他拱手问道:“您这丫鬟可否避让?”

“她是我的贴身丫鬟,”庄怀菁说,“不需避着。”

她对这方面的事向来谨慎,若是被人传出二皇子身边的人单独见她,不知道旁人又会说出什么话。

“既然如此,那董某便直说了。”董赋开口道,“董某在二皇子账下至今已有七年之久,知道您在他心中地位,斗胆一问,殿下方才可是同您说了什么?”

庄怀菁不动声色观察他,庄丞相能做到丞相一职,手下的势力不会太少,即便被太子拔了不少暗桩,也不可能连区区一个幕僚都查不到。

这董赋面相看着不精神,说出的话却中气十足。

她顿了一会儿说:“你应该猜得到。”

董赋叹了一声,说了句果真如此。他从布衣袖口中拿出两封信,呈给庄怀菁。

“顾及您的心情,他或许不会详细说太多,董某这有几封信,您可大致看一眼。”

庄怀菁接了过来,纤柔玉手白皙,慢慢打开。

这信似乎才写没多久,还有淡淡的毛笔墨味,掺杂一些纸张本来的香气,她柳眉轻皱,只觉香气太过,微微屏住了呼吸。

庄怀菁往下一看,倏然大惊。

“您应当也知道,这一次相爷恐怕在劫难逃,”董赋叹声道,“嘉朝律法严苛,即便相爷现在得了恩准回府养病,可等敦亲王回来之后,一场牢狱之灾在所难免。”

“这是哪来的消息?”庄怀菁手攥紧信角,“太子性情刚正,愿保父亲出来便是说明他无罪,又怎么会突然冒出敦亲王去玢州查案的事?”

庄怀菁心中掀起巨浪,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太子给了她去那间宅子的信物,便相当于给她辩解的机会。

不可急躁。

董赋跪了下来道:“大小姐现在该想的,不是董某从何处来的消息,而是该怎么救人。二皇子殿下怜您是弱女子,想要相助,可您若真想救相爷,现下只有一个法子。”

庄怀菁抿嘴,没有说话。

“陛下对二皇子虽有宠爱,但从小只教他习武领兵,治国之术很少提及,他甚至从未让二皇子有过争皇位的想法,以至于现在二皇子一听到旁人所说便是拒绝。”

她心中隐隐有想法,开口问:“你想做什么?”

董赋低头又道:“您若是劝上一劝,他必定会好好考虑,若是二皇子成了太子,大理寺便到了他手上,庄相爷这事可不是普通小事,如果能一劳永逸,岂不乐哉?”

他想让庄怀菁劝二皇子与太子争位。

“荒唐。”庄怀菁道,“你作为二皇子的人,岂能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如果被人传出去,你要别人怎么想二皇子?”

“二皇子自幼长在陛下跟前,得龙气庇佑,见识多广,难道大小姐觉得他不配?”

他这话着实是像在为二皇子打抱不平,庄怀菁望着他,紧紧皱眉深思。

陶临风曾告诉她董赋与前朝有些关联,现下董赋又刻意让她挑拨二皇子与太子,他怀的到底是什么心思?

“大小姐可得想明白了,”董赋道,“谁也不知道往后会发生什么,你便是觉得救不了相爷,也得好好想想庄家的那些兄弟姐妹,想想那些无辜下人,这种罪责要是下来,后果如何您比谁都要清楚。”

皇帝现在不动庄家,不代表庄家以后没事。

庄怀菁沉默,仍然没说话,她绣鞋面上绣海棠花色,罗裙的裙摆边绣波澜水纹。

董赋心觉她在动摇,便又道:“以二皇子殿下对您的情意,届时他是太子,您便是太子妃,庄相爷是国舅爷,谁又敢说声在背后说声不是?”

他句句都像肺腑之词,仿佛只要庄怀菁劝了二皇子,那这太子之位就唾手可得一样。

庄怀菁愈发谨慎,即便是她都知道太子手上的权势深不可测,二皇子府邸的幕僚,不可能不了解。他如此莽撞来劝她,是为了什么?

鹬蚌相争,总有渔人得利。

她沉思了会,抬眸回道:“这位大人所言太过,二皇子龙章凤姿,又是沉稳之人,心中自有定夺,我等旁人不敢多说。”

董赋没想到她会拒绝,眼睛睁大,他抬起头道:“您就不在乎相爷的死活吗?”

他语气有种奇怪的咄咄逼人,庄怀菁静静看他,董赋一惊,忙低下头。

“父亲牢狱之中被人下毒,现在还没查出是谁,如今又突然冒出敦亲王的事,我谁也不敢信。”

“您实在执拗,”董赋低头劝道,“信与不信又何妨?您总该提前做个打算。”

天上的太阳依旧晒人,但亭内的凉风却宜人凉爽。

庄怀菁安静了一会儿,道:“是非公道自在人心,倘若父亲做了,庄家愿意担这份罪,如果父亲没做,太子定会还父亲清白。”

董赋嘴巴张张合合,一瞬间竟想不出对策,最后只能道:“敦亲王不可能随意污蔑相爷,大小姐三思。”

他实在想不通,当初二皇子不在京城,庄怀菁没有任何选择,大多数人都对庄家避之不及,现下有了更好的对策,她应当没理由再拒绝。

董赋忍不住又道:“您只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夫便可保庄相爷一命,何必要……”

“不必多说。”庄怀菁淡道,“这是庄家的事,犯不着连累二皇子。”

她站起身来,头突然有些晕,她往后退了一步,归筑连忙搀着她。

庄怀菁轻轻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她说道:“多谢提醒,府内有急事,这洗尘宴我便只能先回去了。”

不管董赋给她看的东西是真是假,她都必须赶紧回相府一趟。

“是董某逾越了,”董赋无奈叹了声气,“庄小姐若要回府,不如先同二皇子道别,让他别掺和此事,您不想连累他,但他却实在想帮您。”

庄怀菁顿了会,应了声好。

程常宣喜好舞刀弄枪,这二皇子府着实不太像他喜欢的样子,过于清幽。微风吹进亭子里,消散热气,树叶随风摩挲。

董赋自然知道二皇子是处处挑着庄怀菁喜欢的来。他看着庄怀菁纤细的背影,思来想去也不知道她为什么不答应,只好小心翼翼将石桌上的书信折好,收了信封中。

这纸张上有香,梅凝香,是皇室禁用的香料。虽说是能舒缓头疼,放松心情的香,但遇上特定的龙涎香时,会让人做出平日不该做的事。

只消那么一点点,事|后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龙涎香极少,皇帝只赏赐给喜欢的皇子。除却太子外,便只有二皇子手上有。

二皇子不喜熏香,幸而今天庄家小姐会过来,他便提了两句,二皇子特意让人给熏上了。

与其在别的时候催他,不如直接下剂狠药,二皇子要了这庄怀菁的身子,怕是连命都要给出去,何况是去争这太子之位?

到时争个两败俱伤,朝廷乌烟瘴气,这嘉朝的命数也不久矣。

……

但庄怀菁没去见二皇子,她让侍卫领路出府。

酉时正式开宴,还有两个时辰,该来的大臣也已经在路上。

有些人来得早,想和程常宣套近乎,没想到庄怀菁一过来,他就径直去陪她,也有的人以为皇帝会过来,早早就做好了准备。

归筑小声问道:“小姐,我们真的要是回去了?不用同二皇子说一声吗?”

庄怀菁的手攥紧团扇,面色微淡道:“方才已经让宫女去禀报,他知道我的难处,不会怪罪。”

董赋后边如果真的有幕后人,那他今天被她拒绝,定会有所行动。二皇子府外有相府的暗探,要是速度够快,说不定能找到他背后的人。

庄丞相不想让她知道,可她这个做女儿的又怎能真的什么都不做?

归筑犹豫道:“刚才那个人说相爷在劫难逃,又说什么太子、国舅爷……”

她在庄怀菁后面听得心|惊肉|跳,那个人胆子也太大,实在是口无遮拦。

庄怀菁摇头道:“此番大逆不道之话,你听听便过,不要同任何人说起。”

董赋身份本就不怎么简单,他怀的是什么心思谁也不知道,庄怀菁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希望与庄丞相无关。

归筑踌躇应了声是,她担心的只是庄怀菁。

二皇子对她家小姐的好不是一天两天,归筑倒是想看他娶庄怀菁,可万一被他发现……恐怕性命难保。

庄怀菁纤手扶着车沿,软绣鞋踩凳,回了相府的马车。

片刻之后,归筑从马车里探出个头,左右四顾,悄悄塞了团纸给马夫。马夫微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塞进袖口中,等要走的时候,又丢给了另一个人。

车轱辘在慢慢滚动,相府的侍卫跟在一旁。庄怀菁坐在马车中,她轻轻揉着额头,一边想着董赋的事,不知这次会不会查到幕后人,另一边又想赶紧回到庄家,问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有人专门挑着这时候对庄丞相下毒,会不会是知道了敦亲王的事,想让庄丞相死无对证?

他现在声音全失,连个字都说不出来,日后当堂对质,又该如何是好?

庄怀菁头有些晕,脑子有些空白,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她不敢慌乱,能扛庄家的只有她。

马车微微晃动,茶壶固于方形案桌中,外鎏淡色的波纹。

归筑拿帕子擦方才溅出来的墨渍,问道:“您是否要先喝口茶?”

庄怀菁摇了摇头,她轻轻抬起玉手,微微掀开垂下的窗幔朝外看。二皇子这里热闹,出来巷子便是大道,道路两旁不少行人来来往往,马车想快也快不了。

她慢慢放下窗幔,手放在胸|口,只觉心中乱极了。

“如果父亲真的做了那些事,”庄怀菁喃喃问,“你说我该怎么办?”

庄丞相从小就教她忠君爱国,她只爱琴棋书画,乐舞琴音,对此虽并不上心,但却深受影响。

上次大理寺的人搜出证据她不信,但庄丞相什么都没和她解释,现在二皇子这么说,连最可疑的董赋张口闭口都是同个意思,她若是不起疑,该是个傻子了。

归筑犹豫道:“还是等回去问问相爷再说吧,万一其中有些误会,也能做好准备。”

庄怀菁叹了口气,沉默不语,扶额闭眼。她不是遇到事情就慌乱的人。

人情二字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庄丞相的性子,确实会还。退一步说,如果庄月真是前朝余孽,那能让庄丞相做这些事的人,和他情谊应当不是一般的深厚。

庄怀菁出生那年大应朝便灭了,今朝律法严厉,庄丞相性子同样谨慎,从不让下人提及有关前朝的事,她也不清楚庄丞相从前和谁相熟。

庄月性子胆怯,一直不敢出风头,会不会是因为他私下已经把事情告知了她?

庄怀菁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庄丞相不愿让她查这些事,总不可能还有什么连她都不能知道的隐情,莫不是府内还藏着别的前朝余孽?

她越想越偏,委实束手无策。

马车在回庄家的路上,车门两侧的福结微微晃动,归筑见她烦闷,收了帕子团进袖口中,小声开口道:“您常说急不得,现在更不该急,再不济……方才那个人说得也可以。”

“他别有用心,信不得,”庄怀菁缓缓睁开双眸,看着归筑,“罢了,想得太多也不好,不要让夫人发现异常。”

董赋倒确实有点脑子,嘴上说得轻轻松松,好似什么力气不废,但要真那么简单,庄家或许早就抽身出来。

现在的庄家无权无势,仅有一个丞相的名头,二皇子如果因要帮庄家而动了争夺皇位心思,往后若是成功,她又拿什么来还?

难不成还想用这副身子?庄怀菁抿嘴,她胆子再大也不敢冒这份险。

二皇子与太子间的不合是出了名的,若是被他发现自己早已搭上太子,他该作何想法?

马车慢慢拐进相府周边的巷子,才进巷口,没到相府,突然停了下来。

庄怀菁心中还想着事,突然听见马夫开口问:“来者何人?”

她手倏地一顿,和归筑对视了一眼,京城御林军时常巡视,城中心一带高官大户居多,更是严密查防,谁要见她?

庄怀菁微微朝外看了一眼,发现一辆马车堵在不远处,旁边有几个严肃的御林军,她眼皮微跳。

御林军递了一个玉佩过来。

归筑道:“呈上来。”

马夫没问出来人是谁,心觉奇怪,却还是呈回了庄怀菁道:“他说大小姐识得这东西。”

归筑伸手从马夫手上接过,瞥见外面那些御林军袖口的样式,眼睛微微瞪大。

庄怀菁静静看着这张玉佩,揉了揉额头,只道:“是位朋友,他还说了别的吗?”

马夫在外道:“那位邀您马车一见。”

庄怀菁沉思片刻,应了一声,又道:“我去去就回。”

归筑小声道:“是东宫……”

庄怀菁慢慢抬手止住她要出口的话,归筑闭了嘴。

“奴婢知错。”

归筑掀帘随庄怀菁下了马车。马车旁的御林军抱拳道:“主子想单独和您谈些事情。”

庄怀菁腰身纤细,发上玉簪子透亮,珍珠耳坠华润。她微微颔首,让归筑在外等候,独自踩凳上了马车。

程启玉手边有好些本文书,他似乎正在处理政事,见庄怀菁上来,抬起淡色的双眸,让她在一旁坐下。

他事事认真,庄怀菁每次见他,他几乎都是在处理这些事。现下又得了位好琴师,连凝水涧都不打算再去。

庄怀菁动作微顿,稍稍行了礼,她鼻尖有淡淡的香气,是太子常用的龙涎香。

马车里的东西并不多,干净整洁,他素来不喜繁乱。

程启玉不说话,收起批记的笔,庄怀菁先开了口:“殿下让臣女去今日的洗尘宴,是想要臣女做什么?”

“你不是知道了吗?”程启玉淡声问,“董赋和你说了什么?”

庄怀菁垂眸回道:“他说敦亲王快要回京,在玢州查到了一些对父亲不利的证据。”

在回来的路上她便想通了。

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怎么可能偏偏就在她来二皇子府的时候敦亲王查案一事传了出来?

董赋包藏祸心,想借机挑起事端,私下找她,在意料之中。

太子的意思,是要她继续查董赋。她始终想不明白的是,他应当早就已经清楚董赋的底细。

如果董赋和庄丞相有关系,那庄丞相有没有罪他该是最清楚的。倘若他们没有关联,为什么还要让她一而再地做无用功?

程启玉没有答话。

庄怀菁硬着头皮道:“还说了些没用的,臣女没放心上。”

他突然开口:“可知大应朝的梁王?”

庄怀菁读过不少书,知道这位大应朝的梁王,是皇帝最小的弟弟。据说是位敦厚的善人将军,以血死抗嘉朝将士,玢州一战后以身殉|国。

她正要开口,头突然之间有些晕。马车中放冰鉴,温度适宜,庄怀菁却觉得周围热了许多,琼鼻微微冒汗,连脸|蛋都红了许多。

庄怀菁手攥着罗裙,慢慢应道:“以前听过。”

“梁王妃下落不明。”

她不动声色地抬手擦了擦汗,连他在说什么都没险些没反应过来。

庄怀菁早就不是处|子身,自然明白自己的反应。

太子面色如常,没有异样。

庄怀菁从二皇子府上出来,没接触过什么人,连茶水都没喝过,唯一能想到异常,只有董赋拿出信件上的香气。

他倒是好算计,难怪那时让她向二皇子辞别。

“若敦亲王所查为真,”程启玉声音淡漠,“庄丞相难逃死罪。”

“殿下圣明,自有定夺,”她低着头,额上开始冒薄汗,“待臣女回府问过父亲之后,再来向禀报,既然说是他做的,那我只信他的话。”

大庭广众之下,马车外边全是东宫和相府侍卫,她要是出了丑,以后该如何见人?

“让他出来见孤。”

他的声音依旧听不出语气。

庄怀菁雪|脯微微起伏,抬手擦热汗。太子证实庄丞相一事证据存疑,皇帝这才松口让他回府,现在突然冒出这些事,这不是在打他的脸?

太子脾性淡漠,极少发怒,现在招惹他,不是上策。

庄怀菁不是逞强的人,便只道了声是。她扶着马车结实的车壁,缓缓起身,愈发觉得鼻尖的龙涎香烈。

皇帝下令让庄丞相不得离开相府,到时抬出圣旨,庄丞相就算想出也出不来。

太子低头翻看那些厚薄不一的文书,只是淡声道:“如果庄丞相真的做了这等事,孤绝不会饶恕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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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庄怀菁觉得马车内的温度实在闷热, 她额上冒汗, 沉默了片刻后, 开口问了一句:“殿下似乎非常不喜父亲?”

她的声音微哑, 听得出不舒服。

程启玉察觉了什么, 他抬起头, 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沉声对她道:“你过来。”

庄怀菁依言慢慢过去, 太子性子冷淡, 清风朗正, 却也不会真狠心到对弱女子视而不见。她身子有些不稳, 跌坐在程启玉面前。

他伸出手扶住她,庄怀菁却顺势倒在他温暖的怀里,程启玉一顿。

马车外的归筑在慢慢等待,她不敢发声催促。

庄怀菁身子在发薄汗。

庄丞相一事, 他做了也好,没做也罢, 她只想要万无一失。

冰鉴中载冰, 不留热意,他的马车铺着厚实的绒毯, 便是摔了一跤也不会疼。太子勤俭, 在这些方面却有铺奢, 样样都是最好的。

庄怀菁头靠着他的肩膀,鼻尖的龙涎香味让她紧|咬嘴唇,她的手攥着太子的衣襟, 指尖颤|得粉白。

程启玉没说话,他只是低头,大手覆上她发|热的额头,又握住她的手|腕,给她把脉。

她脸色染点红|润,身子也软|得不行,不像是正常的反应,但脉搏也不像得病或者中毒,反倒是手腕发热,心脏跳得过快了些。

庄怀菁长发乌黑,绵|软的身子靠着太子。程启玉没有动,只是俊眉皱起,问道:“怎么回事?”

她缓缓回道:“今日见董赋时,嗅见些奇怪的香气,不知有没有关系。”

程启玉的手微微一顿:“何时起的反应?”

庄怀菁垂眸低道:“刚才嗅见殿下所用熏香便有些不对。”

他想了会儿,只道:“不是什么大事,回去沐浴便可,让庄相爷来见孤。”

这条小巷除了巡视的侍卫,平日少有人来往。

庄怀菁深吸了口气,她的手心发汗,回道:“陛下有圣旨,父亲不能出府。董赋居心不良,怕是一直都在想冤枉父亲,所以早早就让人在玢州做了准备。”

她也算厉害,随口便想将事情全推给了董赋。

程启玉的手搭在马车的案桌上,身体挺|拔如松,坐怀不乱,御林军守住马车,他说:“拿孤的令牌让他出来,奉劝一句,你不必再乱想法子,孤只看证据。”

庄怀菁抬起头,她忍着身子的异样,双眸望他,纤白的手搂住他的脖颈。

“大理寺卿是您的人,您说什么是证据,”她身子微颤道,“什么便是证据。”

程启玉皱眉道:“荒谬。”

他大手扶起庄怀菁,又抬手给她倒了杯水,准备从怀中拿出东西。但庄怀菁身子乏力,手撑着绒毯,又倒在他身上,程启玉手上的茶杯被打翻。

归筑忽然听见里面传来东西摔落的响声,她吓了一跳,忙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相府的侍卫立马拔了刀,御林军同样严阵以待,两方人马对峙之时,庄怀菁捂紧嘴,转过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归筑心觉不对劲,她让相府的侍卫收回了刀,说道:“里边是贵人,不得胡来。”

侍卫们互相看了一眼,把刀收了回去。归筑往马车里望了好几眼,见庄怀菁还没露面,她咬了咬牙道:“小姐与贵人有事相谈,不要打扰到他们。”

茶水顺着程启玉纤长的手指慢慢滴落在案桌上,文书也被打湿。

庄怀菁半个身子蜷|在|他怀里,额上的薄汗凝成晶透的汗珠。美人纤弱之态,是男人最爱的模样。

程启玉却只是从怀中拿出一个玉瓶,拿了颗能解百毒的药丸,重新倒了杯水,喂给庄怀菁。

这种是皇宫御赐的药,连程常宣都没有,他倒是一点不心疼。

庄怀菁养尊处优惯了,所用之物皆是上乘,他脸色没什么变化,她也没觉自己吃下了稀奇之物,庄怀菁只是咳了两声,手还在发抖。

程启玉的动作一顿,把茶杯放回去,突然开口问:“二皇子为什么会把令牌给你?”

庄怀菁闭着眼睛,有些晕头转向,不知道太子问这个做什么,只是柔|声回道:“臣女不知道。”

她素来能屈能伸,比谁都不差。

“念你身体有恙,孤可免你胡言乱语之罪,”程启玉不再问她,“下次若是再犯,绝不轻饶。”

庄怀菁缓缓睁开双眸,睫毛卷长,她低声慢道:“父亲嗓子出了问题,您便是问得再多,他也答不快,不如等我问了之后,再去东榆林巷一一告诉您?”

太子肃正严厉,无论在处事还是做人都是如此,谁也不能否认,庄怀菁同样没觉得他好说话。但他的身体,总归不会骗人。

……

太阳快下山时,宴会正开,大臣庆贺,热闹非凡。董赋算着时间,觉得要差不多时,专门去找了一趟二皇子。

程常宣平日交友甚广,和谁都能聊得来。

董赋本以为他正慌张得不知所措,却没料到程常宣在和祁王世子聊天喝酒,他看不出什么奇怪,倒是有了丝郁闷之色——庄怀菁走之前没找他,他知道她又在避着他。明明他能帮相府,她怎么都不对他上点心?

程常宣心里在想什么董赋不知道,他皱紧眉头,发觉不对劲。

程常宣不是这种性子。

如果他真的和庄怀菁发生了什么,现在应当正慌忙无措,既得哄她顺心,又等着旁人给他想法子,绝对不可能还有心思和别人喝闷酒。

董赋转身离去。

他在二皇子府不受重视,也没引起过二皇子的怀疑,因为帮他查事的都是眼线,丫鬟蔻儿便是其中一个,昨晚也是她从库房拿龙涎香给二皇子屋内的宫女。

她姐姐想撺掇庄家姨娘谋害庄夫人,只可惜手段低下,没多久就被查了出来。庄家做事向来果决,庄怀菁尤甚。蔻儿的姐姐现在正在床上养病,靠妹妹养活。

他找到蔻儿,让她去问问程常宣身边伺候的太监。蔻儿家中得他相助,倒也尽心尽力,旁敲侧击找人问了几句,才发现庄怀菁根本没过来找二皇子。

她只是派了个下人来辞别。

董赋险些没反应过来,他万万没想到庄怀菁会如此急迫。二皇子好歹也是个皇子,她这样未免也太过无礼。

庄丞相的事再急,她也应该知道问的再清楚也是于事无补,倒不如直接求二皇子庇佑来得方便。

他脸色阴沉,问了好几次,把蔻儿都吓到了才作罢。董赋回屋便摔了好些东西,他向上头人保证过,今日之内必会让二皇子答应下来。

董赋本以为十拿九稳,怕引起程常宣的怀疑,刚才甚至没到这附近。

现下出了这种意外,他坐立不安,只得入夜之后悄悄找人递信。

跟庄怀菁出门的暗探自然不同于普通的侍卫,董赋小心是小心,却也没想到庄怀菁会派人跟着他。

他们的联系很谨慎,不过是一封普通的信,来来回回转了好几趟,暗探险些跟丢了,将近黎明之时,才到了皇宫附近。

寅时三刻宫门开,一群宫人推着几辆载车出宫,车轮碾地发出嘎吱声,一个太监与守门的御林军说了几句话,跟在后边出来。

宫门外不远处是集市,董赋的人在一颗歪高树下等候,见那太监过来,环顾四周,上前低声说:“大人失策,并无大事发生。”

那太监年纪不大,长相柔气,颇为傲慢,听他说没成功,又略露嫌弃之色,捻兰花指接过这封信。

“人上次被舒妃罚了,还没起来,咱家闲着没事,就再帮他一次,干爹可不是这么好打发的,”他说,“大人要是再不做些事出来,那就好自为之吧。”

董赋的人忙应是,做足了态势,心里却腹诽道只不过得了公公的宠爱,架子摆得倒不是一般大。

他们处事都是小心翼翼,如果不是传信的太监被舒妃罚了,起不来床,这小太监也不会为了讨功劳专门出来。

两人没交谈太久,小太监拿着信回了皇宫,传信的人四下张望,若无其事地往回走。

他们这些人里,大多是梁王的侍卫,当年战乱时不在玢州,逃过一劫,私下却都在做着打算。

当年梁王不愿离开玢州,只下令送有孕八月的梁王妃出逃,但兵荒马乱,还没出城梁王妃与他们失去了联系。

梁王死后,他们费了许多心思查梁王妃的消息,过了一年,才发现是庄丞相救了她。

但梁王妃命不长,难产而亡,只留下个女孩,也早早夭折。

庄丞相虽是出身世家,但家境贫寒,一家被梁王救济,曾在梁王帐下待过两月,后来才入仕考取状元,娶了庄夫人。

庄夫人和梁王妃先后有孕,礼佛之时互约姻亲。

他倒是好,欠梁王那么多人情,不仅连梁王最后的血脉都没保住,还想来个鱼目混珠。

庄丞相清楚他们这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仍然潜伏在暗中,即便不足以抵抗朝廷,也是一股不小的势力,如果知道梁王妃母子死在他手中,必定会加以报复。

与此同时,他又明白事情总有暴露的一天,便派人私下找了一户生下女儿又不想要的人家,打点银两,瞒住身份,送进了庄府。

董大人去找庄丞相时,庄丞相虽是震惊却也心有预料,他说那个庶女便是梁王的女儿,言明利弊,想让他们归顺于他。

梁王一生无愧于天,梁王妃亦然是女中豪杰,若他们的孩子还在,他们自会追随,推|翻这无道的朝廷。

庄丞相想要用个假孩子做凤凰,可笑至极。

作者有话要说: 梁王妃难产而死,留下一个孩子,庄丞相还梁王的人情,把她抱回了庄家,而庄月只是个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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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夜色深沉, 屋外突然下起了绵绵不绝的小雨, 吴老大夫现在华浓院给庄丞相扎|针。庄怀菁坐在梳妆镜前, 她手中梳篦慢慢梳发, 柳眉微皱,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与庄丞相在书房谈了大半天, 从书房出来后便一直是这幅表情。

“小姐,该歇息了。”丫鬟掀开珠帘, 归筑端水进来道, “快要到亥时了。”

庄怀菁在太子的马车中弄出声响, 归筑提心吊胆在外等候, 还以为他们发生了什么,正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时,没过多久,庄怀菁便下了马车。

她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只是脸上的妆粉淡了许多,归筑没敢问, 赶忙扶她回了马车。

庄怀菁面容本就精致, 涂的脂粉薄,在场的都是大男人, 没人看出她的不一样。

回了马车之后, 太子倒没再为难她, 御林军退开给他们让行。

归筑轻轻把热水面盆放在盆架上,拿条干净的巾帕,回头看一眼, 见庄怀菁正想得入神,没听见她在说话,便又问了好几声。

她家小姐已经累了一天,该是时候歇下了。

庄怀菁摇头道:“我还不累。”

暗探刚才回来向她禀报今天查到的事,他没看见信中所写内容,但听见了那小太监说干爹,舒妃,责罚。

仅这些就够了,宫中的太监宫女诸多,来回一趟根本不认识谁是谁。

他们又联系了宫中的探子,一经查探,发现那小太监是柳贵妃殿内管事公公的干儿子。

柳贵妃在庄丞相一事上掺和得着实是多,先是派人在大理寺附近观察,又与庄丞相中毒一事牵扯,现在宫内的人又和董赋有所联系,若说全是意外,不太可能。

庄怀菁手中的动作慢了下来,秀眉蹙得愈发紧,她将梳篦轻轻放在梳妆镜台上,听了一会儿窗外的细雨声,叹了声气,心觉今日应当是睡不着了。

庄丞相开始依旧什么也不愿意和她说,只是告诉她不用再查,不会有事。

他还不知道敦亲王的事。

如果不是她跪下来低头说出在董赋那里看见的信,他或许从没打算告诉她那些事。

庄丞相欠梁王一家人情,为报此恩,他在战场上派人偷偷救下梁王妃。

庄怀菁那时候快要出生,稳婆说庄夫人胎位不正,恐怕胎儿不太好,他便把梁王妃藏了起来,快马赶回京。

后来庄夫人平安生产,他松了口气,陪了庄夫人几天后,又回了玢州。

没成想梁王妃忧心过重,一个月后染了风寒。战事未完,她身子劳累,快要临产,庄丞相只得派大夫连夜看着她,他又让人瞒着梁王的事,但街坊讨论始终不决。

她挺着肚子在院内走动,偏有人闲时乱说小话,梁王妃听到梁王的消息后悲从中来,受了刺激,没熬过来,难产而亡,只留下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这孩子出生没多久便染了热病,本以为活不长,但有个医女心善,不吃不喝看了一天一夜,竟也奇迹般地活了过来。

梁王对他有恩,他也不想这刚出生的孩子卷进上一辈的恩怨,便自作主张,带回了庄家。和庄夫人商议过后,养在了孙姨娘膝下。

之前不告诉庄怀菁,不过是怕她将事情说出去。他想保全梁王最后的血脉,即使要了他的命,他也绝对不会把人供出去。

董赋只是旁人的一颗棋子,他们追随梁王,处心积虑想要谋反。他本意是想招安,却没料他们根本不领情。

庄怀菁沉默了许久,倒没想到庄丞相真会做这种事,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想不起来。

庄丞相对庄月不亲近,难道也是为了保她性命?她的想法一闪而过,却没怎么放心上。她思量片刻,想开口问和太子有什么关系。

太子既然知道董赋,那他必然明白董赋的身份,为什么不把他抓起来,甚至还要让她去查这种事?

但庄丞相那时已疲倦至极,手上的笔也有些拿不住,凉风吹起湿气,天上已经飘起了细雨,庄夫人又刚好派人来书房找庄丞相,庄怀菁便住了嘴,不再相问。

她拿了庄丞相写的东西回屋,再次看过之后,心中仍然有丝不对的怪异。她说不上来,又觉是自己想多了,思量片刻后,便让归筑拿来火炭盆,点火烧得干干净净。

……

天还未亮,庄怀菁便出了府。

她昨夜以为自己会睡不着,但头一挨枕头便睡了过去,早上醒来的时候,身子都比往常要舒爽不少。

太子那药丸药效极好,她至今没有半分异样。

原本打算问清庄丞相,却又想到他身子尚未痊愈,便咬牙舍了这条路,带着归筑,径直出了府。

太子想要做什么,没人比他自己要清楚。

城东一带的御林军巡视严密,清晨时四处都是井然有序。归筑留在别的地方,庄怀菁拿了那块玉佩,进了东榆林巷那间宅子。

太子刚刚起身没多久,小厮犹豫片刻,把她领到了他的寝室。

室内有几个太监捧着托盘,里边放着许多东西,有个太监正在帮他更衣。

太子看了她一眼,有些讶然。

庄怀菁向他行礼,沉默会儿后,她没开口,只是迈步上前,轻轻拿起红布托盘中的环佩,为他佩上。太监愣了愣,他抬头看太子,见太子并无反应,便恭敬退至一旁。

“殿下今日可有外出的事?”她站在太子面前,轻轻系上,“您前段日子查父亲的事,现下好不容易闲了下来,总该歇几天。”

程启玉淡声道:“下去。”

庄怀菁动作微微一顿,知道说的不是她。

她轻声说道:“先等等。”

她拿起另一块淡白玉衣饰,太监低头行礼,放下托盘,退了出去。

程启玉看着她,他开口道:“做什么?”

庄怀菁合手系玉扣,发出轻响,她垂眸道:“从前是臣女不明白您与父亲的事,多番查探,实在无礼。”

程启玉衣衫得体,宽肩窄腰,处处透着太子的淡然矜贵。可衣衫底下却全都是有力的肌|肉,就算是一整夜未睡,也极少见疲惫之态。

她约摸是知道得最清楚的。

作为庄家的大小姐,庄怀菁自是以那事为耻;可作为一个女人,她确实达到了难以言表的失|态。即便她有下一个男人,怕是也永远忘不了太子那样的猛|烈。

程启玉按住她的手:“庄丞相说了什么?”

“他说了什么并不要紧,”庄怀菁低头道,“重要的是他为殿下做些什么,殿下得皇上宠爱,但到底才回京几年,根基不稳,若是有父亲相助,您会轻松许多。”

程启玉淡道:“他如果真的做了那些事,孤也保不住他,你求错人了。”

“殿下实在说笑,”庄怀菁抬眸望他,“朝中能保得住父亲的人,没有几个,您自然也是行的。”

屋内宽敞,檀棕色的帷幔垂下,挡住外边的视线。

程启玉松开她的手道:“你愈发大胆。”

“臣女若胆子再不大些,又怎么得殿下喜欢。”她转身在玉石中挑些雅致的,觉着都不像太子喜欢的,便放了下来,“臣女派出去的暗号探昨晚追查到人,也不知是不是运气好,从前都没踪迹,偏这几次换了露面人。”

太子不喜她的那些行为,却几乎次次都让她得逞,她从前便想了多种原因,现下再仔细想想,怕都敌不过一种解释。

他到底是个男人。

庄怀菁睫毛微颤,又轻声道:“臣女终归是比不上您足智多谋,只查到了柳贵妃身边的苏公公,那个小太监叫他干爹,您觉得是柳贵妃做的吗?柳家得皇上庇佑,再怎么也应当不会和叛贼勾结,臣女有些想不通。”

他开口道:“不是她。”

庄怀菁愣了会儿,没想到他居然真的答了,她纤白的手微微攥紧罗裙,心中突然松了好大一口气。

太子果然偏好弱势女子,越是柔弱依附于他,越合他喜好。

庄怀菁手腕上又带了那个碧绿镯子,她道:“您既然知道不是柳贵妃,那为什么不将那些人绳之以法?”

这些违逆之人藏在皇宫里,甚至还做了皇子的幕僚,稍有不慎便会动摇国之根本,陷皇帝与二皇子于危险之中,他为什么连半点动静都没有?

程启玉只道:“孤只看证据,如果有证据,自会将他们捉拿归案。”

他说了千八百遍的证据,庄丞相一案也总这么说,可那些证据又哪里是她能找得到的?没有证据他便不会有任何动静,可难道拿出了证据,他就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吗?!

庄怀菁倏地一愣,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好似想通了什么。

她能借太子的手能查到这些事,换句话说,太子是不是早就查明了他们的动向?

“若臣女有证据证实他们心思不轨,可否功过相抵,饶过父亲一命?”

“是功是过,父皇来定,孤只负责查探明了,”程启玉把太监重新叫了进来,他眸色淡淡,“辰时父皇召见,庄小姐既然知道做什么,便不需再见孤。”

庄怀菁心跳得快极了,她来这之前想不出任何对策。

论拳头比不过他,用软的又怕他不吃,心里焦躁不安,甚至还想拿他们间的事来威胁太子。

她福礼道:“殿下大恩大德,臣女没齿难忘。”

太监进来替他整理衣襟,程启玉只是淡声告诉她:“往后勿要再私下见孤。”

“是。”庄怀菁呼口气道,“臣女必定谨记在心。”

程启玉又再次开了口:“少见二皇子和陶临风,他们都不是良善之辈。”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枯了,真相是↓

庄怀菁是梁王妃的女儿,梁王妃怀孕八个月,早产加难产生下了她,梁王妃因此死了。

庄丞相欠梁王人情,想收养了庄怀菁,带她回了庄家,那时候庄夫人受惊生产,孩子没保住

庄丞相觉得孩子出生相近,所以就让庄怀菁做了自己的女儿,又怕庄怀菁身份会暴露,到时必死无疑,就在两个月后抱回了庄月,又和庄夫人说这是梁王的孩子,让有心人以为她才是梁王妃的女儿。

这样不管怎么样,都不会有人怀疑到庄怀菁。

至于庄夫人为什么没认出来,因为那时候庄丞相回来了,奶娘先带了几天庄怀菁

慢慢来,都会写到的

第27章

程启玉从皇宫出来之后, 又回了东宫, 派人私下召见了两个人。

陶临风才从玢州回来不久, 他路中遇见了刺客, 个个都是高手, 他的人损了不少, 手上还绑着麻布。

太监领陶临风去书房,他在书房门前遇见了刑部尚书苏禄, 陶临风说道:“苏大人, 许久未见。”

苏禄讶然回道:“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难为二皇子能查到我, ”陶临风指着自己的伤笑道, “如果不是带的人多,怕是再也回不来。”

刑部尚书苏禄年近三十五,正是壮年,他说:“二皇子看着无害, 但性子锱铢必较,倒也在预料之中。”

陶临风道:“也幸好二皇子向皇上求了旨意, 没为难到大人家女儿。”

苏禄望着陶临风, 叹了声气道:“柳贵妃和内人相交,我也实属无奈。小女对你念念不忘, 整日想让我找你过去, 你无父无母, 入我苏家如何?”

陶临风摇头道:“陶某尚无娶妻想法,谢大人厚爱。”

他去过几次苏家,和苏家的小姐有过几面之缘。

苏禄对他多有赏识, 但也不想着难他,摇头说道:“也罢,强求不得。”

陶临风笑道:“殿下正等着,陶某先行一步。”

书房议事之处,帷幔挂起,垂在柱子旁,案桌上有些本奏章,已经批阅完毕。太子爱书,书房内摆放有许多古籍。

程启玉手上拿本奏章,另一只手把玩腰间玉佩,见陶临风进来,开口便问道:“城西如何?”

陶临风收回脸上的笑意,微拱手道:“为防意外,陶某已经提前布置好人手,殿下准备何时行动?”

“不急,”程启玉抬眸淡道,“再等五天。”

她查不了那么快。

陶临风淡声说:“宫里的人已经安排妥当,当下实为最佳时期,您若是做成了此事,不仅陛下会给予封号赏赐,便连民间的威望也会再升上许多,殿下何苦再等?”

“你已经等了二十年,”程启玉放下手中的奏章,眸眼微淡,“怎么?难道连这几天都等不了?”

陶临风低头说:“如果殿下别有用意,那这几天,不需要等。”

陶临风一家含冤而死,只余下他一人,他所做一切,只为证实一家的冤屈。皇帝忌讳前朝之事,二皇子同样不管,只有太子答应帮他。

便是改朝换代,他也要做个洗脱一家的冤屈。

“无故推翻前朝的案件,”程启玉淡声说,“必定会引起争议,这五天也只不过是撬个角,你当知道的。”

“您大可直接免了庄相爷的罪,”陶临风沉声说,“殿下想让怀菁立功,又不想旁人发觉有您插过手的痕迹,陶某当真不知您为何要这些!”

程启玉没回他。

陶临风并不知道太子和庄怀菁有何瓜葛,太子对谁都冷淡,偏对她上心三分。

他查过几次,都是无疾而终,被太子的人发现。

陶家忠良,被梁王冤枉斩杀,陶临风从太子口中得知庄怀菁身份时,她那年十五。他身负血仇,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难违心中所想,只得不管这事。

陶临风只道:“望您记住您的话,还陶某一家清白。”

“你受了伤,太过显眼,若是可以,这些天尽量少出来。”他淡淡说,“如果她去找你,不见。你想做的事,自会达成。”

陶临风沉默片刻,应了声是。

程启玉则摆了摆手,让他回去。

书房伺候的太监宫女发现今天的佩玉似乎很得太子心,他在手中把玩了许多次。

太子往日冷淡,处事严格,倒不常见他有什么外露的偏好。会留心的人悄悄把事情记下,心想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

庄怀菁回府时,庄丞相和庄夫人都已经醒了,她径直去了华浓院,庄鸿轩一大清早就跑去了他们院子,趴在庄丞相腿|上说自己多么勇敢地陪伴母亲。

庄夫人靠着床围说:“以后就算来陪我也不能落下学业,我问过夫子,说你缺了好多课,到时都要补上。”

庄鸿轩皱巴着脸,奶声奶气说自己不想看见夫子,庄丞相摸着庄鸿轩的头,笑了笑。

一家人其乐融融,庄怀菁在屋外踌躇,不知道该怎么说太子提的事。窝藏前朝余孽一事如果这件事泄露出去,谁都知道这些的严重性。

“菁儿,”庄夫人叫了她一声,“你大清早去哪了?找人叫你都不在。”

“菁姐姐!”

庄怀菁心中叹了口气,不想在此时和庄丞相提起,庄夫人的病才好一点,没必要因为这些事再闹出意外。

她踏进门道:“您也知道那些铺子的杂事多,昨晚我便心思不宁,干脆出去看一趟,去了之后才发觉是我想多了,没什么事,刚才已经交代万管家去看着一些东西。”

庄丞相的喉咙依旧没什么好转,只能在四处备些笔墨,方便他有事问询。

“吃早膳了吗?”庄夫人问,“厨房还有点粥,要不要再做一些?”

庄怀菁在八仙圆凳上坐下:“回来的时候吃过了。”

“街边的东西不干净,”庄夫人说,“你别贪吃。”

“不是,”庄怀菁无奈,“方才听见母亲说夫子的事,轩儿在我屋里还有几幅练好的字,虽说近些日子没怎么说,但也略有长进。”

庄丞相看了一眼庄怀菁,找了纸笔,写道:“许久未见轩儿的字。”

庄鸿轩垫着脚认字,慢慢念出来,然后抬头说:“我自己去拿过来。”

他兴冲冲跑了出去,惹得在场人发笑,庄夫人捂嘴笑够了,说道:“你们父女要是有事,不用顾及我和轩儿。”

庄夫人病重这些时日一直是庄怀菁在抗,她心中欣慰又无奈,却也没有法子,她的腿还没好全,身体也刚好上一些,不想耽误他们谈事。

庄怀菁笑道:“倒也不是母亲听不得,只是怕您身子不好,听了得不偿失。”

话是那么说,但她和庄丞相还是去了书房谈事。

该谈的没有多少,只是让庄丞相把知道的尽量都写出来。庄丞相看着她,叹了口气,仿佛早有预料。

庄怀菁垂眸,什么都没说。

他要还人情保庄月,庄怀菁也不想庄家背上不好的名声。

庄月尚不知自己身份,只知自己是从外抱来的,庄怀菁也没和她说,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稳妥。

她着实是有一家长女的风范,临危不惧又泰然自若,出了这档子事后,连眼眸都沉稳了许多。

只可惜下巴尖了些,又瘦了,虽不失美人娇弱之态,但难免会惹亲近人心疼。

庄夫人觉得此事过后,该向皇帝求个赏赐,给她重新议亲。她年纪轻轻做到这步,往后做了当家主母,更是让人放心。

庄怀菁听她这话后,只是笑了笑。

她身子不干净,到处都被太子留过痕迹,议亲一事得从长计议。

事情交给万管家派人去查,上次差点惊动二皇子,不可能再继续查董赋,这次便转了个方向,查那些中途转信的人。

二皇子,柳贵妃……这些人现在的她谁都惹不起,绝不能让人有所察觉。

他们没多久时间,庄怀菁也不确定自己能在敦亲王回京之前查到,她是走过捷径的人,最明白那条路有多快。

太子不贪图女色,他身边几乎没有女子,便连丫鬟宫女在旁伺候,也是战战兢兢。

而她已经成了这么多次。

庄怀菁手抚屋外一朵开得正艳的胭脂点雪,心想何必呢?脸面算得了什么?只要能达到目的,做些牺牲又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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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庄怀菁下午的时候, 突然说要去庄子那边的看看, 庄夫人正在喝药, 让她随便派个管家去就行了, 不消亲自出门。

庄丞相顿了顿, 写道:“出过这种事, 总得去看一眼。”

庄怀菁沉默了一会儿,也道:“只是去安安庄子里的心, 很快就回来, 母亲不用担心, 我多带些侍卫。”

他们两个都没意见, 庄夫人也没再多说。

庄丞相叹声气,又写道:“菁儿,找万管家要一队听话侍卫。”

庄怀菁点了点头。

自庄丞相回府之后,京中送礼相看的人便又多了些, 就算他身体有疾,最后若是能翻案, 皇帝肯定得做些补偿。

瘦死的骆驼都比马大, 何况是一个站得起来的。

而庄府依旧中规中矩,闭紧大门不开, 出府的小厮都挑着大清早出去, 和外边的人搭话也不敢说府内的情况。

太子说过让她不要再私下去见他, 庄怀菁自然记得。

但他上次给她的玉佩,却一直没有收回过。

入夜许久之后,街道上已经没多少人, 巡视的御林军换了一批。最近开始慢慢转凉,连树上的叶片也在慢慢脱落。

府宅偏门少有人来往,太子从马车上下来,守门的小厮忙上前道:“殿下,那位来了。”

太子眼眸微抬,望向府宅内。

府外的几颗大柳树枝条细长,月亮隐藏在乌云之中,透出淡淡的光辉。

小厮不敢多说,只是提着灯笼继续道:“她说有事忘了和您说。”

厅堂内简易,挂着几幅字画,清雅淡然,并不豪奢,庄怀菁站在一幅画前面,望着底下熟悉的印章。

她倒是很少见到外人悬挂孙太傅的画。

孙太傅是教过皇帝的,自是博学多才,尤其写得一手好字,千金难求。但他的画技却只是一般,照他的话来说,委实难登大雅之堂。

他走得早,大概没想到有人会喜欢他的画。要是知道了,定是得在她和孙珩面前装模作样吹嘘一番。

一小厮过来行礼道:“大小姐,殿下回来了,他让您过去一趟。”

庄怀菁攥紧衣襟,慢慢转过身子,她披件斗篷衣,发上只有几支金钗,碧石耳坠轻轻摇动。

她心中叹了口气,跟着小厮离开。

庄夫人嫁进庄府,几年未曾有孕,庄老夫人自是不满。虽说怀她时老夫人已经不在,但庄夫人那时确实欣喜,就连生了轩儿,也没那时高兴。

她平时略有强势,却也宠庄怀菁与庄鸿轩,庄丞相更加,几乎事事都依着他们姐弟。

庄怀菁不想家破人亡。

小厮手里拎着灯笼,夜里的风微凉,太子正在书房等她。

庄怀菁轻轻推门进去,见太子背正靠着扶手椅上,手搭在椅旁,闭眼小憩。

太子手上的事情只多不少,他向来要求严谨,不能缺漏,时常以身作则,疲倦些正常的。

她解|开斗篷衣,顺手搭在下边一侧的扶手椅,又慢慢上前,抬手轻轻为太子按额边穴位。

太子双眸倏地睁开,他看了一眼庄怀菁,又慢慢合上眼道:“孤早上说的话,你忘记了吗?”

案桌有一些还未收起来的书籍,鸡翅木笔架上挂毛笔,墨洗干净,庄怀菁柔声道:“臣女只是忘了问殿下件事。”

他淡淡开口道:“说。”

庄怀菁手腕上有些香露味,淡雅悠然,她轻声问道:“柳贵妃宫中那位公公,是谁的人?”

“你既然已经知道柳贵妃宫中的人是谁,往下查便行,”他闭眸说,“与孤何关?”

庄怀菁倒也没继续问,她的手缓缓|往下,白皙的指尖顺|着他的脖颈,轻轻停在他的喉|结处,又继续往下,帮他揉|按肩膀。

灯光随风轻轻晃动,蜡烛在灯罩中安静地燃烧,书房外有小厮守着,斑驳的树影印在窗上。

程启玉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睁开淡色的眸眼看庄怀菁,面上却没有什么任何表情。

庄怀菁轻道:“殿下知道的,只不过说一声而已。”

敦亲王回京不过几天时间,这么短的时间内查出大部分证据,没人做得到。既然太子什么都知道,她也何必花费那么多功夫查两句话的时间?

他淡声说:“孤该说的已经说了,你不要再得寸进尺。”

“臣女有自知之明,”庄怀菁垂眸道,“天色已晚,您该歇了。”

“荒唐。”他低声训斥,“趁天还没亮,没人发现,回去。”

庄怀菁看着太子。

他面庞清隽俊朗,性子肃正严厉,身上有和二皇子不一样的矜贵。

二皇子是因养在皇帝身边,深得宠爱,加上柳贵妃专宠,自己在行军打仗也颇有见解,所以有不少人支持。

但太子却像是与生俱来的贵气,即便没见过他,也定知道他不是一般人,也不明白从前是在哪长大。

她回太子说道:“相府的马车,下午去了奂宁的庄子,明天晚上才回得来。”

万管家挑了一队死侍,送庄府的马车去奂宁一带,只要庄丞相在府中,她去哪都无所谓。

程启玉皱了皱眉,看她一眼:“你倒是做足了安排。”

庄怀菁低头,柔顺的长发垂下,她轻道:“听闻殿下招了一位琴师,不知现在何处?”

她上次在书房看见的梧桐木古琴不知放哪儿去了,想必是赏赐下去了。如果是她遇见那般好技艺的人,应当也是直接把好琴赏过去。

庄怀菁的手劲不大,一轻一重。

程启玉看着她,奇怪道:“孤何时招过琴师?”

庄怀菁的手顿了顿,没想过程启玉会这么回她,她慢慢说道:“臣女去静安寺时,偶然遇过殿下的人,曾听见过悠扬的琴声。”

程启玉只道:“不在这里。”

庄怀菁在他耳边问道:“那殿下现在可否告诉臣女,到底是谁想要陷害父亲?”

她的声音很轻柔,像羽毛一样。

程启玉淡淡转过头来,庄怀菁微微上前,闭了眼。

书房有供于午歇用的罗汉床,庄怀菁昏头晕脑的时候,从他那里,得到了一个魏字。

庄怀菁认识几个姓魏的大人,但在皇宫里,她只记得一个魏公公,上次来庄府宣旨时,她还打点了几百两。

第二天寅时,天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庄怀菁身穿件单薄的里衣,披着太子的外衫,坐在窗前。

黑夜中零星光芒微弱,书房外边还有虫鸣,树影微微晃动。

她单手撑着头,心里想事。如果知道了人,查起来便有了方向,可要是皇帝身边伺候的魏公公真的别有用心,那就有些难办了。

魏公公虽说是四处倒的墙头草,但与他交好的大臣不在少数,皇帝身边的人,总比旁人要知道得多一些。

庄家的人在宫外,如果不小心走|露消息,危及皇帝性命,到时可就不是揭发叛贼那么简单,万一惹火上身,恐怕会招来大祸。

庄怀菁的长发有些汗湿,披在背上,纤白的玉指倒了杯茶,她轻抿了一口,又在心中叹了声气。

太子只要证据,那她便查这些证据。

……

庄怀菁趴在案桌上睡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太子寝殿的床上,身子清爽,檀色床幔垂下,丫鬟在一旁伺候。

这些丫鬟得了太子吩咐,不敢掉以轻心。上次有人提了一句,第二天就吃错了药,变成了傻子。

庄怀菁撑手坐起来,她或许是睡得久了,她头有些晕,只得抬手轻轻揉着额头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丫鬟见她醒了,便上前用蝴蝶金钩挂起床幔,又让人备梳洗的水,回道:“刚好巳时一刻,小姐可要吃些东西?”

庄怀菁一惊,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又道:“药在哪?”

后边一个丫鬟端着托盘上来,上面盛一碗汤药,她恭敬问道:“药有些凉了,小姐要不要再等等,让膳房再熬一剂过来。”

“不必。”庄怀菁摇头接过,一口饮尽,“拿笔墨与纸来。”

庄怀菁虽然下决心做了这些事,但并不想和太子有太多牵扯,孩子一事上更加避讳,太子恐怕也不想第一个孩子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

丫鬟给她更衣,庄怀菁起身时忽觉困累之意,旁边丫鬟忙搀扶住她。

庄怀菁轻轻摆了摆手,扶额示意自己没事,她垂着头,深吸了一口气,让丫鬟们先下去。

昨天那茶约摸是用来安神的,她身子特殊,一沾安神的药便会疲累,能睡大半天,叫都叫不醒。

太子书房里怎么放这种茶?她还以为是醒神所用。

庄怀菁没仔细想这事,只是写了信,让府宅中的人传信给庄家铺子,再传给万管家。他是庄丞相的心腹,脑子最机灵,一点就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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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天色有些阴沉, 凉风从四处慢慢吹来, 几片落叶从枝杈中飘落。庄怀菁没忍住身子的倦意, 写了那封信后, 又睡了过去。

窗边的帷幔放下, 遮住外面的光亮, 丫鬟轻轻退了出去。

庄怀菁鼻息轻浅,玉手搭在外面, 微微蜷起的指尖透有淡淡的微粉, 琼鼻精致。她睡得深, 连有人靠近都没察觉到。

床榻边的薄被微微下陷, 高大的男人坐在一旁,一身白衣愈显谪仙之气。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她淡红脸颊滑过,描摹她的面庞。

庄怀菁未施粉黛,眉目精致, 眼眶两旁微粉嵌红。她昨夜哭得实在是过于厉害了些,当真惹人怜。

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也不知道是从哪些话本看来的, 说得他都红了眼, 忍不住加重手上的力气。

那不是她该说的话,即使他确实爱听。

她只需要好好讨好他, 届时, 察觉叛贼一事会加在她身上, 找到证据一事也只会是她的功劳。

前朝梁王永埋地底,庄家庶女做他亲女,相府冤屈推于叛贼, 她只是高高在上的相府大小姐。

仅此而已。

他的指尖覆在她莹|润的唇上,上面有淡淡的牙印,带了点血痕,倒不深,抹些口脂便可遮盖住。

男人最缠不得,她总学不会适可而止。

一个暗探走进来,隔着帷幔跪在地上禀报道:“已经处理好二皇子跟去奂宁的人,二皇子以为是庄家所做。”

程启玉收回手,转过头,淡声问:“敦亲王在何处?”

暗探回道:“他快马加鞭,以他的速度,到京城应该只要一天时间。”

他没有压低声音,庄怀菁有些不安稳,睡梦中被吵到一样,她皱眉闭眼嗯了一声,程启玉轻抚她的额头,低声在她耳边哄她入睡。

他的气息碰到她巧致的耳|垂,声音低沉许多。

“累了几天,好好歇息。”

暗探耳朵灵,听见了些不该听见的,也不懂原因,只能屏住呼吸,不敢大声说话。

庄怀菁的鼻息慢慢平稳,程启玉轻轻与她十指相握,抬头淡道:“二皇子派人出了京,做了什么没人知道,如果是去刺杀敦亲王,让他受了重伤,短时间内动弹不得,也说得过去。”

程常宣从见到庄怀菁起便一直缠着她,从不管旁人的看法,也从不理庄怀菁的拒绝。连她出城都要派人跟着,被利用一番,不算过分。

他要嫁祸二皇子。

暗探明白他的意思,抱拳应道:“是。”

“下去。”程启玉淡淡说,“不要让孤失望。”

“奴才遵旨。”

暗探退了出去,室内又恢复到了以前的安静。

宽敞的寝卧之中有面书墙,放了许多古籍,博古架上摆盆石玉瓶,雅致清幽。

程启玉帮她掖好被角,静静看着她,又慢慢俯下高大身子,两人额头相触,他手指穿过她柔顺的长发。

庄怀菁什么都不知道,她睡得安稳,睫毛纤长微卷,肤色凝脂莹白,他们两人的呼吸慢慢缠在一起,分不清你我。

她方才喝的药,并不是什么避子汤,只不过是改了药方的安神药,味道相近。庄怀菁每次回府都会让亲近的丫鬟提前熬好药,喝惯了,大概没想到他会在这上面动些手脚。

早上沐浴之时才帮她清了身子,没必要再喝那药。

……

庄怀菁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快要黑了,树影随风轻动,印在刻云纹窗子上,榆木灯燃起淡淡的烛灯。

她从床上坐起来,手抚着头,额头微微发晕,还没完全清醒。

旁边的丫鬟忙迎上前道:“大小姐,您睡了一天,庄府派人过来,正在侧门等候。”

她缓缓应了一声,声音微哑,又慢慢放下手,让丫鬟替她更衣。

“有谁来过?”庄怀菁抬眸问,“太子殿下回来了?”

“尚未,天色虽然晚了,但殿下不会这么早回来,他应该还在东宫中处理政事。”丫鬟从木架子上拿她的衣服,“奴婢们一直守在门外,没见人进来过,小姐是梦见了什么吗?”

庄怀菁垂下头,并未开口,她心想自己真是太过疲倦,想得太多。

衣服挂在黄花梨木衣架子上,熨帖干净,她揉着额头,让丫鬟帮她更换衣裳。

丫鬟们小心翼翼,也没敢多问,她们不太敢弄疼她,虽然庄怀菁身上的痕迹跟她们没有关系。

这间府宅伺候的人都不是一般人,最清楚太子私底下的冷酷。

庄怀菁昨夜想求的事多,胆子便大了许多,或许是受昨天的影响,今天睡着时一直梦见有人在她身边,拥她入睡。

这里是太子的卧寝,处处都是他的气息,她有所反应正常。庄怀菁看着外面已经完全黑下去的天,皱了皱眉,没时间把这些小事放心上。

这个点儿,府上的马车应该早就回去了。

她坐在一旁,丫鬟替她梳起发,又为她戴上质地极好的金钗,之后轻轻给她抹了口脂,遮住朱唇上的印记。

有个丫鬟拿了一盒清凉药膏过来,犹豫着呈给庄怀菁道:“殿下早上说要赐给您的东西……是用来遮伤痕的,奴婢给忘了,望大小姐饶恕。”

庄怀菁面色红润,睫毛纤长,她轻抚莹润的唇,慢慢接了过来。太子不想让她暴露他们的关系,她明白。

晚上为讨他的答案,她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倒没料到太子竟然真听得进去,男子果然都爱这些事。

庄怀菁收进袖口之中,颔首道:“多谢殿下。”

时间紧迫,庄怀菁穿上斗篷衣,带上白色帽帷,匆匆往外面赶,小厮提着灯笼引她出去。

天色黑沉沉,风有些湿凉,最近总有要下雨的征兆。她已经好几日未睡个安稳,没想到会在这里睡一天,委实是乱了她的计划。

庄府的马车在外等候,两个侍卫和个丫鬟,他们见到庄怀菁出来后,上前行礼道了声大小姐,丫鬟搀扶她上了马车。

万管家给她的,是相府培养的死士,这丫鬟也是。生得虽一般,但武功很高,平时很少出现,她小声问:“管家等了您大半天,是出什么事了吗?”

“无事。”庄怀菁道,“万叔现在在哪?”

庄怀菁早上写信给万管家,让他午时过来接她,她也没想到自己因为一杯安神茶睡到了现在。

“他见您许久没出来,又听人说您在歇息,便没再打扰。”

庄怀菁叹了声气,马夫驾车离去,随后绕过两条小巷后,进了一条交叉的街道,拐进了另一条小巷,到了一间铺子的后门。

这间铺子是间药材铺,后门种棵高过围墙的柿子树,木门普普通通,有三层藏裂纹的石台阶,不过也算干净。

庄怀菁绕的是偏僻的小路,万管家提前得了消息,早早在后门等候,见她下马车,把她请进了后院。

“大小姐,”万管家提着灯笼边走边说,“府上的马车回去了,老奴告诉相爷和夫人要和您商议些事,得晚些再回去。”

灯笼的光照亮前面的小路,后院的大树飒飒作响,庄怀菁点了点头,她纤手攥紧衣襟,问道:“查到了什么?”

纵使她用的手段上不了台面,但若是能揪出些证据,倒也不枉她花了一夜的功夫。

丫鬟推开门,他们进了一间书屋,简简单单,还有点药材的淡淡香味,屋里烛灯因吹进来的风轻轻晃动。

万管家让庄怀菁先坐下,又把灯笼放下,从书柜中翻出几封皱巴巴的信。

“还没那么快,老奴不敢有太大动静,又觉他们能在皇上面前插人,别的宫中恐怕也不会干净,让宫中的探子先查了查皇宫里的几位妃嫔。”

庄怀菁坐在扶手椅上,纤手轻轻摘下帽帷,放在一旁。她接过万管家给的这几封信,一一打开,慢慢看了一遍,精致的眉眼越皱越紧。

她开口道:“未免太多了些。”

这里面记的是一些宫中的宫女和太监,柳贵妃身边的,舒妃宫里的,德妃相近的,好似人人都包藏祸心一样。

皇宫中最忌讳与前朝相关的事与人,但嘉朝才成立十八年,投诚的官员里都有很多是前朝的,宫里面的太监宫女自然也有不少。

单凭这些,不足以论定。

万管家道了一句:“这些也不全是,这些只是找到相关联多的,还得再筛选,但若是一一查明,确实费时,那些给董赋递信的人倒是好找,只不过都涉及不深。”

庄怀菁沉思片刻,又道:“万叔,我们在宫里的手不能伸太长,否则就算是洗脱了冤屈,帝王心中的猜疑恐怕也会加重。”

万管家若有所思,低声问道:“小姐的意思……是想?”

“离敦亲王回京的日子不远,时间太短,”庄怀菁的手轻轻敲了敲榆木方桌,“太子知道的比我们要多太多,他愿意给我们指路,说明他愿保父亲,但前提是,父亲能证明他确实对太子有用。他只要证据,我们若是给他证据,你觉如何?”

“太子若是不认又怎么办?”万管家说,“他性情当真严正,便是老奴都惧他三分。”

“敌在明我在暗,”庄怀菁道,“父亲没回府前,他们盯着我;现在父亲回了府,他们定是想先看住父亲,母亲屋中早早派人保护,膳食看得紧,他们也没可能冒着暴露的危险跑到一国之相府中行刺。

他们如果想谋反,倒了父亲一个并不会有太大作用,陛下那个位置,才是他们看重的,但太子绝不会让他们做那种事。”

太子既然连魏公公都说了出来,没道理会不认那些证据。

作者有话要说: 提名读者雪丹为课代表,剧情就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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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庄怀菁走后没多久, 程启玉便从外面回了东榆林巷的那间府宅。

那几个丫鬟确实没有说谎, 程启玉还在东宫, 只不过不是处理政务。

他从东宫中拿回一把小钥匙, 精致巧妙, 上面的纹路清晰, 后边却隐隐刻着一个看不清的字,就算仔细辨认, 也只能模模糊糊能看个轮廓。

庄怀菁若见了这小玩意, 大约会觉得纹路熟悉, 与庄丞相给她的那个玉盒相似。

陶临风消息确实灵通, 四处查询之下,找到了当初的一个伺候过梁王妃的贴身丫鬟。

钥匙几年未见光,被人藏在箱子底,保存过于完好, 一眼便能认出上面的标志,他便让工匠做了些手脚, 另造了一把。

程启玉没打算现在把这东西给庄怀菁, 只是带回府收好。

那玉盒装的东西对她而言,只能算个纪念——是一对黄金打造的长命锁。

虽说常见, 但也有特殊。

梁王乃皇帝的弟弟, 梁王妃身怀有孕, 绵延子嗣有功,前朝皇帝便赐了这东西。

程启玉把这钥匙放进木匣中,锁上之后, 放回书房的书架上。

紫檀木书架旁有个画匣,与东宫里那个相近,同样是用小锁紧紧锁住,谁也不知道里边是什么画,但都不敢碰。

……

庄怀菁趁着浓重的夜色回了府,庄夫人睡得早,但庄丞相还没睡,府内厅堂的烛灯驱散黑影,他在等她。

厅堂正门前摆两株半人高的常青树,来通传的小厮和她的丫鬟留在外边,庄怀菁微微提裙,跨过门限,朝庄丞相行了礼。

她面色正常,没说自己去做了什么,庄丞相也没问。他朝她招手,让她过去,递给她一张早已写好字的纸,信里边是他认识的梁王旧部。

梁王纯善敦厚,待人极好,爱护百姓,却和大应朝皇帝一样错信了小人,因此出了不少事端,手下人虽常有劝说,但耐不住事情已经发生,于事无补。

或许是大应朝气数已尽,没有任何人撑得起来,谁也没有办法挽回。

他手上这些,是从梁王底下叛逃出来后又进了嘉朝的官员,一家连带几十口,如果不是庄怀菁难做,庄丞相也不想平白拖累了人。

庄丞相看着庄怀菁,心中叹了口气。

她小时候一丁点大,他抱都不敢抱,生怕摔着了出事。现在出落得水灵,性子通透,京中也没几个女子比得上她。

庄夫人与梁王妃一家有些渊源,她眼睛像庄夫人,说她不是庄家的人,谁也不会信。

“汪大人也曾是吗?”庄怀菁抬头看他,“当初二皇子还是从他那得的消息。”

上次二皇子回京遇刺,汪御史运气不好,当场丢了性命。她倒没往别的方面想,只随便问了一句二皇子。

庄丞相点头,汪御史与他是酒中好友,两人时常喝得大醉。梁王对汪御史有知遇之恩,他虽做到御史之位,但心中一直觉得自己对不住梁王。

当初梁王妃下落不明的事他也有所耳闻,经常和庄丞相说想找到梁王妃和她的孩子,虽不能替他们做些什么,但衣食无忧总能保证,可惜人不知道在哪,当初恩情也难以还上。

汪御史倒是聪明,知道他那时候在玢州,又见他府上有年岁相同的孩子,便起了疑心,私下派人去查。

如果不是他暗中制止,他这老友差点就要被皇帝发现。

二皇子对庄怀菁有心思,为人大方,和谁都谈得来,汪御史与庄家交好,二皇子会问他些庄家的情况,并不稀奇。虽有些意外汪御史把事情说了出来,但也还好,他以为那个孩子是庄月。

庄怀菁顿了会儿,问道:“万管家应当和您说了魏公公的事,您觉得他如何?”

庄丞相摇摇头,魏公公是伺候过先帝,他从未听过魏公公和梁王有联系。

庄怀菁在一旁坐了下来,说道:“皇宫内部守卫森严,我们在外也不敢有太大动静。”

庄丞相抬手轻轻倒了杯茶水,用手指沾水,在桌上慢慢写道:“等。”

等时机一到,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

庄怀菁起身看了看,又望他一眼,微微皱了眉,庄丞相比她想象中要淡然得多。

她直道:“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父亲不必再瞒着我,您可是知道些什么?”

凉风从外面吹进来,蜡烛的灯光微微摇晃,庄丞相径直摇了头,又写了一句:“福祸难求,看命。”

庄怀菁叹了口气,她知道经天牢一狱回来后,庄丞相便没了做官的心思,倒没想现在能说出看命这种话。

这种紧急关头,命这一字,信不得。

她说道:“也罢,只是这些大臣安分守己,恐怕了解不多,我从前都没想过还会有这种事。”

庄丞相没有反应。

那些人早已经失了理智,只想借梁王的名头起|义,搅得天下大乱,从中获利,百姓的安乐,自然不放在心上。

……

真证据不一定引人信,假证据未必没人信,半真半假掺在一起,才是最合适。

太子要证据,他们便给他证据。

第二天早上,天蒙蒙亮,晶莹的露水透出叶片清晰的脉络,扫地的小厮拿着扫帚打扫落叶,庄怀菁昨天睡了一天,晚上浅眠,才刚起来,便接到了密报。

敦亲王受伏,身受重伤,现在下落不明。

垂下的珠帘圆润有光泽,薄纱帷幔遮住视线,窗牖旁照进淡淡的光线。密探跪在珠帘后,向她禀报这件事。

庄怀菁坐在床上,长发搭在细肩上,愣了一会儿,有些没反应过来。

怎么回事?敦亲王怎么会突然遇刺?

他现下与相府联系最大,如今无缘无故被人刺杀,最大的嫌疑只会指向庄府。

庄怀菁心中倏地一惊,相府的人的确不可能对敦亲王下手,但不代表旁人不会,尤其是二皇子,他当初说过要帮她。

她手微微攥成拳,追问密探这事是何人所做。

密探回道:“属下奉命查报敦亲王位置,昨天早上,敦亲王离京路程已经不远,不到两天定能回京,没想到中途突然出现几个黑衣刺客,属下没来得及救他,也没找到他在哪,知二皇子与您的事,便先特意去查他的人,发觉这两天他们果真有出京的痕迹。”

庄怀菁呼吸一紧,太子会不会觉得相府这时候都可以脚踏两条船,两边都撒网,往后也不值得信任?

“让人备马车,我要出府。”

密探应了声是,退了下去。

庄怀菁是不想敦亲王这么快回京,但她也不想发生这种事。纤细玉足踩在刻云纹紫檀木脚踏,她坐在床榻边,让归筑进来帮她梳洗更衣。

太子不好凌|虐,但他力气却大极了,庄怀菁每次更衣,都不得不避着自己院子里的其他丫鬟。

“大小姐今天又出去?”归筑为她更衣,“是出什么事了?”

庄怀菁抿唇道:“一些小事,若母亲派人过来找我,你便说我昨夜回得太晚,正在歇息。”

归筑见她脸色有异,没再继续问,只是边帮她系好腰间的系带边道:“昨天夫人见您没按时回来,说要您早上去请安。”

“让泉云先去和父亲说一说,”庄怀菁道,“让他多陪母亲,我尽量快些回来。”

如果她没记错,太子今天休沐,不用去大理寺。庄怀菁早早上马车从后巷门离开庄府,她带了太子给的玉佩。

天上的太阳才露出半个头,清晨的风有些凉,庄怀菁跪坐在马车上,揉了揉额头。

她的手掀开马车窗幔,隔着薄纱往外看,街道两旁的商贩已经开始摆摊子,人也慢慢多了起来。

庄怀菁的心跳有些快速,她一方面觉得太子并不会在意这件事,毕竟这是旁人所做,她控制不了;另一方面又怕他对二皇子过于不喜,若是认为他们之间有勾结,得不偿失。

她抬手轻捂额头,让自己冷静下来。这事与相府无关,只要和太子说个明白,他知道相府的态度,自然不会怪罪。

庄怀菁心里想着事,头次想尽快见到太子,她抿着唇,手紧紧攥住罗裙,马车轴慢慢转动,停在了府宅前面。

守门的小厮在打瞌睡,见有马车来了,连忙拍了拍脸,清醒过来,

马夫挺稳后,先跳下马车,把四角圆凳放稳当,庄怀菁纤手扶车沿慢慢下了马车。她带着白色帽帷,遮住精致的脸庞,通体矜贵之气。

小厮怔愣片刻,心想庄家小姐不是才回去没多久吗?怎么又过来了?

庄怀菁敛眉递了玉佩,求见太子。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应该很晚,不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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